林天鸿、沈如月二人渐渐走近运河,只见路上难以计数的民夫和牛驴牲口搬石运土往河堤上送,没牲口的便扛着、背着、担着拖拖拉拉地挪动,不时有监工官兵吆喝着挥鞭驱使。上了大堤,河道中淤泥干裂,挖土刨泥的民夫扯开望不到头的蜿蜒长龙,其中有不少弱冠少年和携幼的妇女勉力干活,被监工官兵斥骂鞭打,□□哭号之声不绝。沈如月不忍睹视,几次想要上前阻止,又怕节外生枝而蹙着眉头忍住。
又行里许,顶头看到有监工正挥着鞭子抽打一个抱着头在地上滚爬的少年。林天鸿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为何如此凶残?人又不是牛马,怎能这般相待?便是牛马也只会感念善主,你也要善待才是。”
“吆嗨!”那监工举鞭便要凶恶相加,看到林天鸿气势骇人,他走出了两步叉腰喝道:“是路过的快滚,大爷没空跟你们罗嗦,否则抓你们挖河修堤。”
沈如月倒冷静了下来,见林天鸿想要发怒,便扯了他的衣袖一下,说道:“别,这许多人,救哪一个?小鬼难缠,阎王总该讲道理吧,去找他们长官。”
林天鸿心道:“此言甚是!民夫苦力有三十万之众,眼前的不过是山之一石、树之片叶,若要使这些民夫免受重劳鞭挞之苦,唯有负责此事的长官心存仁善才可。”当下点头说道:“去找青尘,他是监工统领,应该能稍减民夫劳苦。”
沈如月冷冷说道:“就是要找他!”
主意已定,林天鸿便强装笑脸向前走去,还未及开口说话,那监工官兵又大声喝道:“让你快滚,没听到吗?找打是不是?”
林天鸿是直性子脾气,对待恶人伪装不得和善,听到那监工官兵的喝骂,心中又上了火气,进退犹豫地怔在当地。
沈如月虽也鄙夷那监工披着狼皮耍威风,但却微微一笑,走上前说道:“这位军大哥不要生气,我们是来找人的,想跟你打听一下,能否行个方便?”
那监工惊讶于沈如月的美貌,在这尘土漫天的燥热工地上听到她婉转的声音,如同被春风沐浴了一般,他立时收起了凶恶的面容,横肉挤出下流的笑意,说道:“噢!姑娘要找人,早说嘛!这一段工地都归我管,找个人小菜一碟,不知姑娘要找谁?”
林天鸿沉声说道:“找林青尘。”
那监工依旧嘻皮笑脸,说道:“噢!林青······”他“尘”字没说出口又咽了下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嗽了两声又说道:“你们找林大人何事?你们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神色也恭敬了许多,似乎有几分惧意。
林天鸿见一提起林青尘的名字竟会产生如此效果,很是感到意外,心道:“无怪乎他们如此苛待民夫,肯定在青尘手下没少吃苦头。唉!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不仁则下不善,受苦受罪的终是百姓!”
沈如月好像也想到了此节,又忆起以前种种,特别是想到了灵儿之死,她不由得心头燃起了怒火,听那监工又问“你们是林大人什么人呢?”她便冷冷说道:“仇人!”
那监工闻言一愣,脸色大变,退了两步左顾右盼意欲喊人。
林天鸿忙笑道:“的确愁人啊!我们找了许久都找他不到,听说他如今风光了,担了好体面的差事,都是故旧朋友,我们也要跟着沾些光才是,还望军大哥指点个途径。”
“哦!”那监工顿时轻松了下来,横肉堆起曲迎的笑容,说道:“原来是林大人的朋友啊!你们不用为这事发愁,林大人统领上千工头,督办运河此段百里工程,随便按个空缺二位便可吃喝不尽。看二位的样子是日子难混的小夫妻吧?嘿嘿······”
沈如月还沉浸在对林青尘的愤怒之中,对这监工贼溜溜的样子更大感厌恶了,不耐烦说道:“你直说他在哪儿就是。”
此时沈如月的话好像变得很有分量了,那监工立时像回答长官的问话一样,恭敬地说道:“林大人在向北二十里的南旺监工营。”说完又挠了一下头皮,说道:“不过,也说不定,林大人一向万事亲力亲为,或许在哪处巡查也说不得,要不小人带路?”
林天鸿说道:“不用了。”转身便沿着河堤走去。
那监工突然喊道:“且慢!”
林天鸿和沈如月停步转身,只见那监工笑嘻嘻地跑出了两步,说道:“二位见着林大人时美言几句,就说是小人恭恭敬敬地指明了路径,小人名叫武勇,威武的武,勇猛的勇。”说着,他昂首挺胸做出一副威武勇猛的样子。
林天鸿点头说道:“可以啊!多谢你指明了路径。”转身又走。
那监工又喊道:“别忘了小人的名字。”
林天鸿心中鄙视于他,头也不回,说道:“知道,无用不是嘛!”
那监工说道:“是,是,是!小人正是无用!哎!不对啊!这不是骂人吗?”
二人有些忍俊不禁,大步流星地走的远了。
一路行来,满河道河堤上的情形大同小异,都是民夫劳累饥苦不堪重负,而监工粗暴凶残不知体恤。二人连连叹息摇头。
“累累白堤参骨砌,滔滔河水和血流。”林天鸿此刻才体会到当年张若虚所吟的那首诗其中的沉重,心想:“扬帆千里的壮观背后原来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而通航以后便真的安乐太平了吗?不会!那时依然会有人喜有人忧、有人哭有人笑,甚至还会发生更大的纷争。两岸百姓真正能受益多少呢?还不是只能靠山吃山,靠河吃水,靠出苦力挣钱挣饭养家糊口,真正受益的只是那些有钱有势有背景的富户商贾。”言念至此,他忍不住叹息,觉得昔日那河道里的千帆争流、码头上的喧嚣纷嚷,以及那柳下的莺歌燕语、蒲苇中的鸥鸟呢喃场景都变得有些肮脏了。
二人且行且叹,感触良多。走了约有十几里路,看到了一大群披坚执锐的官兵,簇拥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林青尘,站在无精打采的柳树下,并听到了棍棒击打皮肉和呼痛的声音。走到近前,只见六个官兵抡着木棒重打趴在地上的三个监工,官兵棍棍用力棒棒打实,那三个监工屁股上的衣服洇出血来,痛的抓地摔头。
林青尘恶狠狠地说道:“打,用力打,狠狠地打。”
林天鸿喝道:“住手,青尘别打了。”
林青尘等人猛然一惊,转身回望,那执行责罚的官兵也停下了手中的棍棒,想看看在这运河工地上谁人敢对林大人大呼小叫。
沈如月虽然心中有先入之见,一路走来都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要冲动,但一看到林青尘时,立刻又想起了灵儿惨死的那一幕和那血肉模糊的胎儿。她难以克制了,喝道:“林青尘,你好生歹毒,是你害死了灵儿,害死了自己的骨肉,你禽兽不如。”
众官兵闻言更是大惊,这人竟敢辱骂林大人,太也大胆了!但他们不知灵儿是谁,更不知骨肉又指何人,纷纷回望地上趴着的那三个监工,又望向林青尘。然后才回过神来拔刀指着来人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快快拿下。”举刀便要冲过来。
林青尘挥手说道:“不得无礼,退下,他们是本大人的朋友。”
众官兵一愣,收刀入鞘,分退两侧,让开了路径。
沈如月面冷如霜,目灼似火,恨恨地逼上前去。
林天鸿不动声色,小声说道:“如月,不可冲动。”
沈如月站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又沉重地呼出,眼中滚动着两颗泪珠。
林青尘倒也有气量,竟像是没听到沈如月的辱骂一般,竟现出久别重逢故友的喜悦,说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走吧,那边有马,我们到营房说话。”他转身又对执法官兵说道:“还差二十,接着打。”
林天鸿抢身而上,双手一拨一揽,便卸落了那六根棍棒,说道:“他们已经伤的很重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林青尘说道:“他们违抗军令,犯了大错,不打难正军纪,不打难消我恨。”
林天鸿说道:“以暴力惩罚过错只会使他们施暴于民夫百姓错上加错,小作惩罚,劝他们改过就是,何必如此重责?”
林青尘说道:“不重责,只怕他们不思悔改还会私放民夫,延误了工期我可担不起责任。”
一个监工说道:“那几个民夫年老体弱又已重病加身,实在难以支撑了,小人担心他们会死在工地上才把他们放了。小人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吧。”
林天鸿闻得此言,已断定了大概情由,便说道:“他们私放了频临病死的民夫是救人性命,怎能算是违令犯错?”
林青尘冷冷地说道:“运河水务事关京城安危、百姓生计,何等的重大!死几个民夫算得了什么?”
林天鸿见他前句说的堂而皇之,后句却视民夫之命为草芥,气的抬手指着他说道:“你······你······”手指打颤,面红舌头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沈如月冷冷说道:“这运河水务还事关你的大好前程吧?”
林青尘神色一窘,即尔也冷冷说道:“你要非这么说,我也不否认,哼!”
林天鸿平抚气血,努力调整情绪,才找到了话口,说道:“你邀功心切,便不顾民夫性命了吗?王法何在?天理何在?你良心何安?”
沈如月说道:“良心?他狼心狗肺,哪有什么良心?他这种人都能得势,还有什么王法、天理?”
“沈如月!”林青尘勃然大怒。
众官兵立时拔刀围了上来,只待林大人一声令下便将这如此无法无天的二人就地正法了。
林青尘面色铁青,唇角的皮肉痉挛抽动,一直僵直着胳膊指着沈如月。他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终于恨恨地甩手放下了,对官兵们喝道:“退下,没你们的事,滚开。”
众官兵们一愣,难以相信一贯手段强硬,不容人违拗的林大人,何以对这二人如此的宽宏大量?均感无趣,收刀退下。有一人对林青尘的喝叱面露不悦的叹了一声,立时被怒气不得发泄的林青尘飘身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惊恐地连声告饶。
林青尘把那人扔出有一丈远,深呼吸了一口胸中的憋气,转过身来,脸色平和了许多,说道:“我念在往日的情份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再不知好歹了。你们如若愿意随我到军营走走,我以礼相待,若不认我这个朋友,请自便。”说完,他背转过身去了。
沈如月气愤之下,连此行的目的也抛诸脑后了,赌气说道:“谁跟你有情份?谁跟你是朋友?我们走!”
林天鸿拦住沈如月,对林青尘说道:“我是来见白英白老前辈的,说几句话便走,麻烦你指个路。”
林青尘回过身来,说道:“白英?狂妄自大,自视清高!你认识他?找他何事?”
林天鸿见他轻蔑白英,便争辩道:“白老前辈学识渊博高深莫测,怎是狂妄自大自视清高?我受他恩惠不小,既然知道他仙踪在此,理应来拜见一下。”
林青尘一怔,立时想到在泰山被林天鸿打败那次,说道:“你受过他的恩惠?禹龙神掌?”
林天鸿说道:“不错,那两记掌法正是白老前辈所传。但又何止于此,白老前辈字字含玄机,句句有奥理,武功还只是其次。”
林青尘若有所思,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老儿还真有些门道不成?”他的唇角弯起一弧轻浅却神秘的微笑,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林青尘招呼他们上马,沈如月心中火气还在,不肯骑他的马。他却放下堂堂林大人高高在上的架势,像当年在冷月宫时那般有些俏皮地说道:“怎么?还真生气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你不给我面子,不给天鸿面子,好歹得给白英白老前辈面子吧!”
沈如月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飞身骑上一匹马,夹腿拍了一下,提缰飞奔自去。
于是,一行人骑马在后紧追,大堤上扯起了百丈烟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到监工营前。
林青尘问巡视官兵:“白英可曾回营?现在何处?”
那官兵答道:“回大人,白老先生一早出营门,在河堤上转了一圈就不见了踪影,直到此时并不见回营。不过,老先生通常是勘察完地势后都会到对面土山上的望湖亭去打坐,说不得此刻会在那儿。”
林青尘又吩咐道:“你过去看看,如果在,就请他回来。”
林天鸿说道:“不用去请了,白老先生喜欢清静,我过去拜见就是了。”他向沈如月点头示意,二人向对岸走去。
上了土山,果然看到了白英清癯凝重的背影,他的确是在面湖打坐。他二人欣喜对望一眼,唯恐打扰了白英的沉思默想,也不敢出声,悄悄地走进了望湖亭。
白英也不回头看视,说道:“听闻脚步、呼吸,莫非是我那小朋友光临?”
林天鸿笑道:“正是晚辈林天鸿到了,拜见白老前辈。”他拱手一揖到膝。
白英转过身来抬袖一拂,说道:“朋友之间何须行躬身之礼?”
林天鸿与白英相距有一丈多远,真切地感到了白英一拂之下那绵密的托举之力,不由自主地又站直了身子。
沈如月站在林天鸿之后,也有感觉,心中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内力!此人到底是人是仙?”又见白英鹤发童颜,清澈的眸目里精光内敛,一派清奇气象,她不禁心中赞叹:“必是仙人无疑!”敬仰之心立时倍增。
白英看了看沈如月,笑道:“这女娃娃生的好生俊俏,与我天鸿小友倒真是一对眷侣璧人!”
沈如月脸面上泛起红云,羞不可胜,心中却说不出的欢喜,微微躬身说道:“老前辈取笑了,早闻老前辈道韵仙风令人敬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晚辈沈如月这厢有礼了。”
白英摆手笑道:“老夫酒囊饭袋一个,有何道韵仙风之处?不提,不提!”随即他又正色说道:“小姑娘容清貌秀、质气不凡,但老夫见你眉宇眸目之间却深隐忧怨之象,定是经历过一番波折坎坷吧?恐怕日后还会遭受一些苦楚磨难。”说完,他惋惜叹气一声。
林天鸿心中一惊,忙说道:“前辈所言甚是,如月身世离苦,遭遇很是坎坷。还请前辈指点迷津,免除日后祸患。”
白英叹气,捋须说道:“无心之错不为过,无心行善可积德。悲欢离合终有定,天机岂可人揣摩?”他轻轻摇头,又说道:“老夫也不知日后福祸,不敢胡言,不敢乱语。”
沈如月一怔,凄苦一笑,释然说道:“鸿哥不用担心,我本就是苦命之人,所受的苦楚还少吗?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过去的事已经无所谓了,没来的又想它做什么?万事尽人力而看天意就是了。”
白英说道:“很是!姑娘能如此看开处事就好,万事不可老是絮怀纠结于心。适才老夫也只是揣测之言,不必太过当真。”
沈如月婉约一笑。林天鸿轻轻点头,神色却很是黯然。
白英又说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可以安心无忧了。”
“噢!”林天鸿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忧心事吗?我二人有何可代劳之处?”
白英回手在身后拿出一大块绸布,摊开铺在地上,上面描画着纵横交错、弯曲回旋的线条和符号。他说道:“这是我绘制的这方圆百里的河流地势图,上面已标注出修闸筑坝的大体位置,你便代我把图送去做个交代,早些完了工程也好早些解脱那些民夫百姓的劳苦。”
林天鸿闻言甚喜,却摆手说道:“晚辈前去送图不好吧!不是晚辈不愿代劳,是因我不懂土石工程,更不懂水纹地理,此工程大事,上关朝廷大计,下关百姓生计安危,稍有差池,不但晚辈成了罪人,岂不是有损前辈声望?晚辈是担不来如此重任的。”
白英说道:“我只是想躲个懒闲让你去传个话而已,哪像你说的这般严重?这地图也只是我揣摩着绘制,并无前事可鉴,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没有差池。这图也只能供人参考,如此浩大的工程自是需要朝廷操作、民夫百姓出力才能完成。工部尚书宋大人精通水利,做事尽心,一切还需他来定夺,你去我去都一样,我是因为不愿看他下面那帮人的嘴脸,所以才让你代劳,你若是推辞可不够朋友喽!”
“噢!”林天鸿说道:“既然如此,天鸿遵命便是。只是其中关窍还请前辈细细交代明白,晚辈传话也好说的清楚些。”
白英说道:“这个自然。其实这并不难懂,何处筑坝?何处开渠?何处设闸?方向位置都在图上有标注。至于样式、纵横尺度等,让宋大人因流量缓急、因通船大小,因地制宜自己决定就是了。”
白英正在指图解说着,有三个官兵走了上来。他们挑着食盒,抱着酒坛进了亭子,说道:“白老先生、林大爷、这位姑娘,我们大人说今日尚书大人、总督大人、知府大人、督办大人等一干大人要来工地巡视,就不请三位回营赴宴了。特差我们送来好酒好菜先将就一顿,晚间林大人再设宴款待。”
白英不耐说道:“哪来这许多大人?左一个右一个的,老夫懒得搭理。”
林天鸿说道:“如此倒好!放这儿吧。”
三个官兵放下东西出亭子下土坡去了。沈如月把食盒中的菜色一一取出摆放在地上,说道:“林青尘还算识趣,知道我们不愿看他那副奸诈嘴脸。”
林天鸿此时虽极为厌恶林青尘的趋炎附势和凶残不仁,却也为此感到深深痛惜与无奈,怅然叹气一声,摒弃杂念说道:“咱们且不去管他,老前辈快请,此处可以仰天俯地,绝对是个饮酒的好所在,此饮不失为雅饮也!晚辈一边陪前辈痛饮一边聆听教诲,呵呵······”
白英突然起身望着山下人畜奋力劳作的河堤河道,叹气说道:“泱泱九州万里河山,适合雅饮的所在比比皆是,但此情此景之下,老夫食之无味,饮之亦无味,何来雅兴痛饮?”
林天鸿、沈如月猛然一怔,不禁心中惭愧。
沈如月说道:“老前辈所言极是,民生疾苦当前,的确难以让人畅饮畅食。但民之疾苦何时绝过?老前辈纵有神能仙术,恐怕也难以改变,您老还是宽心些吧!人终需是要吃饭的,有那么多民夫,您省下不吃也无济于事,反而前辈您更要吃饱喝足养足精神,毕竟这工程还要依仗您来出谋划策设计绘制。”
林天鸿说道:“是啊!前辈,您更要保养好身子,您比以前可清瘦了不少。”
白英怔了片刻,转身说道:“嗨!老夫真是糊涂了,你二人远道而来,我这会子竟发起了唠叨,该罚,该罚!”说完,盘膝坐下,他不端倒满的酒杯却抱起另一只未开封的坛子,揭开泥封,仰头灌了两口,也不用筷子,伸出枯瘦如竹的手指撕下鸡腿便往嘴里塞。
沈如月看的瞠目结舌,实在难以相信仙风道韵、渊博睿智的长者白英竟会如此粗野地饮食。
白英笑道:“老夫不拘束惯了,吃相不好,小姑娘不要见笑。”
林天鸿哈哈大笑,也依样抱起酒坛子大喝了起来。
沈如月会心一笑,豪情顿生,也不觉得奇怪了,说道:“好,真性情才是豪杰,才是君子,才是真正的大雅之人!”她虽言语赞叹,却不敢同样施为,还是很端庄文静地举杯执筷,轻嚼慢咽。
白英吃净了一只鸡腿,在衣服上一抹油手,拉过那张地图,说道:“吃吃喝喝倒也罢了,正事不可耽误,咱们边吃边喝边聊。”
······
工部尚书、河道总督、济宁同知······等等各位大人在河堤上巡视了三五里远,便在吴仁兴吴大人的一再劝说下回身折返了。
尚书大人宋礼说道:“工程开工尚不足两个月,有如此进度着实不易,怪不得本官出京城前吏部李大人一再举荐,吴大人果真是尽职尽责统率有方。本官定会呈奏圣上,于吴大人要给予表彰嘉奖才是。”
吴仁兴得意却有些惶恐,扶帽整袍,躬身上前说道:“下官不敢辜负李大人的信任,不敢辜负宋大人的重用,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为大人分忧,为圣上分忧。”
如此接近朝廷大员的机会对于林青尘来说着实难得,他忙也躬身上前说道:“下官林青尘也定会尽心竭力监管好民夫挖河筑堤,早日完成工程大事,让大人安心,让圣上安心。”
尚书大人宋礼这两三个月来都忙着勘察水纹地势、拟订治水方案、统筹宏观布局,对于具体施工事宜并未来得及多做了解。他见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将领恳切地表示决心,倒是一怔,笑道:“噢!你是何人?为官几品?现办什么差事?”
林青尘只是吴仁兴指命的监工统领,并无朝廷任令,无品无级,也不为各位大人熟知。他本想借机取巧献功,才厚着脸皮自勇发言,听此一问,晓是他机智过人长于雄辩,一时之间也不好回答犯了难。吴仁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责备他抢风头之意。林青尘面皮上又羞又窘,好不狼狈,但腥风已出,大话已说,覆水难收,开弓没有回头箭,上面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还等着他的回话呢。他拿得起放得下,好不果断,立时抛却羞窘一脸正色,昂头说道:“小人林青尘,现在负责统领各段工地的监工,并无品级。小人自知卑微,本不敢上前说话,但小人知道此运河修缮工程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皇上和尚书大人都惦念忧心,是以小人一时难抑耿耿忠心聊表心迹,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恕罪。”他慷慨陈词,不露窘迫,却把方才说的“下官”二字改说成“小人”,又增添了几分郑重凛然的悲壮和一丝被埋没的委屈。
吴仁兴吴大人一听林青尘似卑却亢的言辞,心中大为不乐,暗道:“你这是越级献功啊,这还了得!不能不予以打压。”他肥硕的大脸盘子神色一冷,喝道:“你既知无品无级身份卑微,还敢口出狂言!还不退下。”
林青尘见吴仁兴今日竟如此声色俱厉地喝叱自己,心中顿生恼羞,却也不敢面露不忿之色,低着头退下了。
尚书大人宋礼却说道:“吴大人此言差矣!林统领虽无品级,只要有德有才便可重用,莫使珠沉水底埋没了人才啊。”
吴仁兴忙顺着尚书大人宋礼的话音转舵回帆,说道:“是,是,是!尚书大人善识人才,说的很是,像林统领这样会办差事的人是该重用。”
林青尘闻言大喜,又突然闪出来高声说道:“谢尚书大人,谢吴大人。”
林青尘的声音震动吴仁兴耳膜,他耳朵抽动,转头看了林青尘一眼,不敢再露出不悦神色,摆手说道:“好了,尚书大人和本官都心中有数,本大人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只依才学和德行提拔,你以后更要尽心尽力办好差事才是。下去吧。”
林青尘早摸清了吴仁兴那阳奉阴违的脾性,但当着众多大人的面被吴仁兴中肯许诺,还是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高声说道:“是,小人遵命。”他回答的那叫一个干脆响亮,却依然没敢称用“下官”二字。退下去后,他心中暗自盘算怎样干下些功劳出头露脸,好得尚书大人中肯提拔。
尚书大人宋礼又问吴仁兴:“吴大人,不知白老先生那边有何进展?施工方案拟定没有?快把图纸拿来给本官观阅。”
吴仁兴惶恐说道:“方案还未定下,没有图纸供大人观阅,所以现阶段只能清淤筑堤。”
宋礼蹙眉说道:“噢!已经近两月之久,还未绘好图纸,看来此事大有难度。你有没有派人去协助白先生?”
吴仁兴一脸无奈的悲催,说道:“派是派了,但白英他不让人跟从,他忽东忽西飘来荡去,旁人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方圆百里都被他逛了多少遍了,就是不见他绘制图纸。”
“噢!”宋礼问道:“方圆百里都被老先生勘察过了?”他轻轻点头,慢慢露出了笑意。
吴仁兴说道:“哎呦!尚书大人,什么勘察啊?依下官看来,白英并无治水才能,是游山玩水来着。他孤高狂傲不喜与人亲近,只怕是唯恐露出了马脚吧!他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白花花,是混吃混喝养老来了,不如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吧?”他或许是有意卖弄自己识人断事的本领,一口气绘声绘色地说完了自己的判断和自以为妥当的处理方法。但他低着头没有用他游刃于官场最为依赖的本领——察言观色、揣度上意,所以他没有看到宋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或许他也看到了,只是会错了意,或许是以为宋大人是要恼怒责罚白英。阐述完自己观点的吴仁兴肥硕的大脸盘子上现出得色。
不料,宋礼却指着他咆哮大怒:“什么游山玩水?什么养老?露什么马脚?一派胡言!白老先生是在勘察水纹地势,心中定然是有了丘壑经纬。哼!他不喜与人亲近,那是你等无知无能只会碍手碍脚。”
吴仁兴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弓着短粗的腰身,哆嗦点动着肥硕的头颅,好像公猪撒尿,也像母鸡啄米,连声说道:“是,是,是!是下官无知无能,是下官不识高人。白老先生定然是已有了好的规划方案。”
宋礼神色稍缓,说道:“白老先生现在何处?本官亲自去见。”
吴仁兴这才止住了那公猪撒尿的姿势,抬袖拭汗,说道:“他现在·······在······”他转头望向了林青尘,问道:“他现在何处?”
林青尘答道:“在对岸土山望湖亭。”
吴仁兴喝道:“还不快去请,愣着干嘛?”
林青尘答应一声,转身欲要亲自去请。
宋礼说道:“不用了,本官亲自去就是了。”他迈开大步,沿河堤就走。
吴仁兴揩着脸上流下来的油汗,摇摆着肥胖的屁股跟上来说道:“大人慢走,新土不平,小心脚下。”
走出树木遮挡处,抬头便看到了那望月亭中的三个人影。他们比划着说些什么,低下头指点地下一阵,然后又比划着述说。
宋礼见状,驻足问道:“不是说白老先生不喜与人亲近吗?那二人是谁?”
吴仁兴虽在围剿白莲教时见过林天鸿和沈如月,但脑海中早没什么印象了,此时距离远,只能模糊看清是对年轻些的男女,当然不知道具体是何人,转头又望向林青尘。
林青尘说道:“那二人是小人的朋友,与白老先生是旧识,想是在叙旧吧!哦!白老先生定是谋划有成,否则不会如此高兴畅谈畅饮。小人这就去把他二人支开,不会妨碍大人公务。”
宋礼挥手止住林青尘,说道:“不必去了,图纸定然有了,本官也不去扰人兴致了,回营等候便是。”
吴仁兴见宋礼忽然又说不去了,心中暗道:“宋大人变化多端,可真是不好应付!”忙又撵上来附和:“大人说的是,烈日炎炎,尘土漫天,还是回营围宴等候的好,大人请慢走。”
宋礼一边负手回走,一边说道:“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资甚巨,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应当节俭以作表率,万不可铺张浪费有负圣恩,宴席就免了吧,粗茶淡饭就好。”
吴仁兴一怔,说道:“噢!节俭,不可铺张浪费,粗茶淡饭,下官遵办。”他像是在重复宋礼的话,实是在向林青尘使眼色下达命令。
林青尘心领神会,忙悄悄退后溜下堤去,绕道匆匆回营去了。
一干大人们在营内会客厅喝着粗茶等待淡饭,过了良久,粗茶饮过三泡,还是不见淡饭上桌。一干大人们饥肠辘辘有些坐不安稳了。
宋礼问道:“吴大人,如今军中粮食吃紧吗?怎么这许久还没做好饭?”
吴仁兴说道:“不吃紧,不吃紧······噢······有些紧,稍微有点。饭菜应该快好了,应该快好了吧?哎······哎······”正把着门口张望的的吴仁兴突然大叫起来:“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吗?”
果然,热气腾腾的青菜、白饭、杂面馒头姗姗来迟。吴仁兴抽着鼻息说道:“正热乎着呢,真香!”
众人正要用饭,忽然有人来报:“启禀大人,白老先生已绘制完成图纸,差人送到。”
“噢!”宋礼大喜,说道:“快快请进。”放回手中的馒头,起身迎了出去。
门外的林青尘看到林天鸿和沈如月走了过来,脸色一惊,忙迎上去轻声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晚上去请吗?快走,快走。”
吴仁兴抢先为尚书大人宋礼开道,他圆乎乎的身体几乎是滚动着冲上来的,已经发挥到他行进速度的最大极限。他也不及确认有些面熟的来人是谁,大喝道:“哪里来的村姑野汉,竟闯到军营里来了,快轰出去,切勿影响了尚书大人观阅图纸。”
吴仁兴话音一落,两旁侍卫立时挺枪上前驱赶。
宋礼抬手说道:“且慢,既是乡村男女,何必要用利器威吓,让他们自去就是了。”
吴仁兴这才认出林天鸿和沈如月,忙说道:“尚书大人,这二人不是普通的乡村百姓,是江湖练家子,不如先拿下了问他们个明白。”他见林天鸿、沈如月非但不走,而且还面无惧色地径直走了过来,“你们干什么?”他退了一步,立刻又前进了两步作势维护宋礼,说道:“大人小心。”
林天鸿淡淡一笑,抬手展开绸布画图,说道:“我二人受白老前辈所命,已将图纸带到,请尚书大人过目。”
“噢!”宋礼的双眼立时被图纸拴住,两三步走过去,接过图纸,头也不抬,口中说道:“二位快快请进。”
吴仁兴说道:“尚书大人,图纸既然已经成了,观阅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如用完酒饭再看?”
宋礼依然眼盯着图纸头也不抬,说道:“看图事大,用饭事小,不要误了大事,快把饭菜撤了。”
林青尘忙招呼人来收拾精心准备的粗茶淡饭,唯恐耽误了尚书大人观阅图纸,他亲自端走了剩下的那盘杂面馒头。吴仁兴也不闲着,揪起官服袖口,用里衫的袖子把桌子抹净,说道:“大人请,搁桌上看。”
宋大人捧着图纸像捧着圣物一样恭恭敬敬地走到桌子前,像放置稚嫩婴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放下,用双手轻轻抚平,凝目审视,认真观阅。
众人都屏声静气,唯恐弄出声响惊扰了尚书大人的思维。
吴仁兴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骨碌碌转动着眼珠,看了看图纸,他一塌糊涂不明所以,又看尚书大人的脸色,尚书大人的脸上风云际会高深莫测。他的表情随着尚书大人宋礼的神情变幻,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凝目默想,时而舒颜含笑······吴仁兴难辨尚书大人喜忧。他脸上东施效颦的表情像是女子月事不调肚子疼,肥厚的嘴唇被内心的忐忑和激动冲撞的颤颤抖动,如果不是他努力克制住不发出声响,恐怕会打出竹板的节奏。他察言观色、相面猜心,心中盘算着如何判断正确,以便及时地发出与尚书大人的共鸣——喝彩或者是叱责。
终于,尚书大人脸上的表情定格,眉头紧皱似乎大为不悦。吴仁兴立时欲要叱责图纸绘制的粗浅拙劣大为不妥,忽然又察觉尚书大人点头又露出了些笑意,他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叱责出口。
于是,他又开始搜刮词汇准备附和尚书大人的喝彩赞叹。不料,他堆到喉咙口蓄势待发的一个“好”字,被尚书大人的猛一转身给吓了回去,变成了一个嗝打了出来。宋礼看了他一眼,似乎十分厌恶他喷出的酸腐之气,微一蹙眉,即尔笑着对林天鸿说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此图精妙通神,本官实难尽解,不知白老先生可有让尊驾带话?”
林天鸿见这尚书大人宋礼言行风范果真不同于寻常官员,便恭敬说道:“草民林天鸿,的确带有白老前辈的话来释解此图。”
宋礼喜道:“太好了!快请林少侠依图释解。”他侧身闪到一旁,神色甚是恭敬。
吴仁兴推过来一把椅子让座,宋礼一脚蹬开,说道:“不用,站着看的真切。”
林天鸿走到桌子前,指图说道:“白老前辈之言:若要根治运河,保证航运长久畅通,不能只挖河筑堤单从运河上着手,要纵横掌控与其相通的支脉河流。这其中主要有三件大事要做,其一,在汶河和泗水筑大坝以拦水流,至少需要修筑四座拦水大坝,分别是戴村、堽城、何家湾还有此处的金口镇;其二,要在运河上分段设置控水闸门,从此处向南,依次为戴庙闸、安山闸、新口闸、袁口闸、开河闸、十里闸、柳林闸、寺前闸、通济闸、分水闸、天井闸、在城闸、赵村闸、辛店闸、新闸、仲浅闸、师庄闸、鲁桥闸。”他依图纸标注,把闸门的位置指点着说出,又说道:“这些闸门的位置只是白老前辈拟订的大概位置,具体要设在何处?如何建造?样式规模等等,尚书大人根据实地情况裁决定夺就是了。”
宋礼凝视着桌上的图纸思索了一阵,又抬头望着房顶,目光变得深沉宏大,思绪已冲出军营,飞上旷野苍穹,俯视着大地上的山川河流,运筹布控这一座座堤坝闸门,畅想着闸起闸落水泄如洪和船行河间劈波斩浪的壮观景象。他那历经沧桑睿智深藏的双眼激喜闪烁变得澄澈,拍手说道:“妙啊!如此设计,巧夺天工,真乃神术!不用再作计较,依此图纸修建便是。请林少侠快说其三,本官可有些耐不住了,真恨不得立刻施工建造。”
林天鸿一笑点头,又指图说道:“这其三,小民也不明白白老前辈深意,便只好原话照说了。白老前辈言道:若使运河经久畅通永不断航,必须保证运河水量充足,可以以安山、南旺、马场、邵阳四湖为蓄水之柜,涝则蓄,旱可济,则可保运河水量。若要如此,需在汶上、兖州、济宁、邳州开沟挖渠,引水入柜以补充四湖水源。南旺段地势甚高,水势不易畅流,需要在南旺汶水入河处修筑分水坎,使河水四六分流南北,水势弱时,落前闸蓄水,船行至,开闸放水,再落前闸蓄水,依此类推,分段推进,可保整段行船无阻矣!”
“嘚!”宋礼拍手大赞:“妙啊,实在是妙!水向低处流乃是天道常理,依此法而为,是逆常理而行,使之水向高处走,旱路也可稳行舟。此鬼斧神工的设想,凡人岂能出之?白老先生真乃仙人也!”他擦拳磨掌激动的不知该当何从,原地转了两圈,赞道:“千年滔滔汶河水,六分北上朝天子,四分南下运皇粮。真是巧夺天工的奇思妙想!”他大畅心怀,纵声长笑。
诸位大人皆点头赞妙,四下交流分享喜悦。吴仁兴的喜悦蔚为高涨。
尚书大人宋礼的神色忽然一怔,说道:“寻常年份即便雨少泉滞之时也还能行得船,但若是遇到大旱连年,汶水不足之时,行船还是免不了受阻,这又将如何解决呢?”说完,他又打哈笑道:“哪有那么许多天灾大旱!本官多虑了。如此已是尽善尽美了,不提,不提了。”他又笑了起来。
林天鸿心中暗道:“所谓智者千虑!宋大人果真是尽职尽责,做事力求完美无缺!朝中若多有如此朝臣,何求天下不宁百姓不安?”言念至此,他不禁肃然起敬,说道:“白老前辈曾言:天地本不全,人世间之事更是难以求全完美,万事不过是人尽其力,而功看天成。尚书大人严谨求全之心着实令人敬仰,还请大人放心,白老前辈遍查汶上水纹泉脉及地势,确信地下隐汇泉眼无数,只要找出开挖,地破土开处自会有泉水涌出,可援及汶水,保运河行船无阻。”
宋礼闻言,激喜若狂,说道:“此话当真?果真有泉?”
林天鸿说道:“白老前辈识事通神,应该不会有误,定是有泉无疑。噢!白老前辈之所以命我二人前来呈送图纸,是因为他老人家已到县城东北一带勘察泉脉。小民以为不久当有定论。”
宋礼说道:“哎呀!这可太好了!若能如此,运河将会千年畅通无阻矣!我大明江山稳固可千年无忧矣!圣上无忧矣!噢!这当然全仗白老先生之功,本官立刻摹录副本呈送京城,并写本上奏为白老先生请功。林少侠传图释解有功,本官定要重赏,你二人但有所求,只要不违朝纲律法,一并应允。呵呵······你二人要求何赏,直说无妨。”
林天鸿与沈如月对望而笑,拱手说道:“谢尚书大人厚爱,我二人不求赏赐。”
“噢!”众人齐惊,满堂哗然。眼看堂堂的工部尚书正在兴头上,如若求赐钱财、田产、宅院或是官职公差定能得允,可他二人素面白衣并非豪门富户子弟儿女,竟然一无所求,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林青尘又是羡慕又是惋惜,着急地连连暗示眼色,林天鸿却并不看他。
宋礼也是大感意外,问道:“当真无所求赏?”
林天鸿说道:“当真!兴修水利乃是利国利民的莫大善功,小民二人只不过是代白老前辈传个话而已,无寸指之功,不敢受赏。更何况我二人游荡江湖清苦的惯了,也不需赏赐。待此间事了,我们拜别了白老前辈也就去了。告辞,告辞!”他抱拳一拱,便要转身回走。
沈如月忙碰了林天鸿的手臂一下,轻声说道:“那些民夫······”
林天鸿猛然想起,又回身说道:“小民倒还真有一件事求尚书大人应允。”
宋礼问道:“所求何事?”
林天鸿说道:“小民见工地上的民夫百姓中病、老、妇、幼皆有,因日夜辛劳,难支不持者众多,尚书大人明理善断,可否因人、因状选用民夫,把那些不能持重者放解回乡,此乃体恤百姓的仁慈之举,并不有违朝纲律法吧?”
宋礼神色一怔,面露愧色,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本官也亲眼所见。”他冷冽的目光望向了吴仁兴。
吴仁兴打了一个激灵,忙低头躬身说道:“工程量大期紧,下官不得已而为之,这就去放,这就去放。”他转过身来立时声色俱厉地喝道:“林统领,快去把病、老、妇、幼的民夫放了。”
“等等!”宋礼说道:“除了病、老、妇、幼,那些家有老幼无人孝教者,家中农田无人耕种者,统统放解回乡。”
吴仁兴一愣,不无怨尤地说道:“尚书大人,若如此,三十万民夫将去近半,这工程如何修建?还请大人仔细斟酌才是。”
宋礼慨叹说道:“工程虽重,也不可使百姓老无所养、幼无所教、农田无人耕种,不用再斟酌了,放了便是。”
吴仁兴唯唯诺诺地答应,吩咐林青尘:“去······去吧!按尚书大人吩咐去把该放的人放了。”
“谢大人!”林天鸿躬身一揖,说道:“小民代民夫百姓谢大人了。”他见宋礼虽然慷慨宽大地方解了民夫回乡,神色间却显出一丝忧色,心知他定是担忧工程进度,猛然间又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思忖了片刻,说道:“尚书大人不用为工程进度担忧,小民有个事半功倍的法子,不妨一试。”
“噢!”宋礼说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林天鸿说道:“工地的民夫因日夜赶工大都精疲力尽苦挨时辰,如此多费了工时,却于进度无益。常人便是精力旺盛之时,连续重劳三个时辰也会身疲心惫厌倦生烦,若再继续勉力劳作,也只是强撑挨时无功可言,更难以做到细致,这便成了事倍功半了。若将民夫分拨倒替,轮番上工休息,得以养精蓄锐,即可免了民夫劳累辛苦,又可使民夫感恩振奋,以亢奋之身尽心全力而为,则可保工程有质,却也未必会延误了工期,此乃事半功倍之举。尚书大人以为如何?”
宋礼还未答话,吴仁兴蹦了起来,大嚷道:“什么?这还了得!此举不妥,大大不妥!民夫消减近半,剩下的更应该加时加量干活才是,如何能再让他们分拨上工,倒替休息?这样一来,岂不是又把人数消减了一半?如何能使工程按时保质完工?不可行,大人,不可行啊!绝对不可行。”他几乎用上了足以把他那肥硕的大脑袋摇下来的力度摇着头看着尚书大人宋礼。
宋礼踱步来回,思忖了一阵,说道:“本官倒认为可以一试。”
“啊!”“噢!”、“哦!”众位大人们一惊,齐齐怔住。
吴仁兴更是着急,说道:“尚书大人,使不得啊!试不得。若依此法而行,定会大大延误了工期啊!”他回过身来,喝叱林天鸿:“你这个刁民,出这等馊主意,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要恃宠而骄,求什么赏赐不好,干嘛老是拆本官的墙角?工程大事岂可开玩笑?”
宋礼抬手止住吴仁兴,说道:“规划工程兴修水利如同带兵打仗,要经天纬地通观全局,出奇方能制胜。所谓兵贵奇精而不在多寡,让民夫三个时辰来养精蓄锐,再三个时辰以龙精虎猛之身上工,虽所用人力四之一成,却未必不能以一敌十完成数倍之功,怎会延误了工期呢?”
众位大人猛然醒悟,齐声说道:“正是此理!尚书大人英明,下官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林天鸿激喜难抑,又深鞠一躬,说道:“尚书大人如此英明善断,真乃万民之福,小民代数十万民夫百姓谢大人。告辞,告辞,再也不敢叨扰了。”他后退两步,欲转身离去。
“等等!”宋礼说道:“二位且慢!”
林天鸿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吴仁兴不忿地说道:“你二人想一走了之吗?此法如若不可行,定要拿你们问罪。”
宋礼不悦,喝叱吴仁兴:“此法是本官裁定的,你问本官的罪好了。”
吴仁兴见又触了霉头,灰灰退下,连说:“下官岂敢?下官岂敢?下官知错了。”
宋礼说道:“你二人卓识不凡,又是白老先生知交好友,可否留在军中效力,也好对白老先生有所帮衬。噢!白老先生性情潇洒不羁,寻常人等很难入其法眼,二位如能留下,一于老先生可排遣烦闷,二于工程上也可出谋划策。二位意下如何?”他的目光神色甚是真诚恳切。
林天鸿思忖了片刻,欣然领命,说道:“小民不懂工程更不识水纹,出谋划策不敢当,不过,能做白老前辈的左膀右臂,效犬马之劳,我二人还是求之不得的。”
宋礼大喜,说道:“好!有二位相助,白老先生将是如虎添翼,水出泉涌指日可待。”
林天鸿和沈如月辞别出营,寻得白英,告知了受命于宋礼之事。白英甚是喜悦,说道:“老夫能得二位小友相伴,跋山涉水虽苦也乐也!只是寻泉脉探水源非一日之功,二位小友可要受些风吹日晒奔波劳累之苦了。”
沈如月笑道:“老前辈渊博高深,多相处一日也是受益无穷,若非止一日更是求之不得,高兴还来不及,何有受苦之说?跋山涉水,随行受教,虽苦亦乐也!只要前辈不嫌我们碍手碍脚就行了。”
林天鸿说道:“正是如此,我也是这般想法。”
白英捋须笑道:“你这小姑娘可真是舌巧嘴甜,切莫要再夸老头儿了,否则可要难持自飘喽!”
沈如月笑道:“老前辈本就是道骨仙风的气象了,若飘起来可就真的成神仙了。倒还是飘起来的好,施些法术让泉自涌、河自通,既省了咱们奔波又省了朝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民夫百姓也可免去了辛劳之苦,这岂不是万事大吉了?”
“嘚!”白英像老父嗔责爱女般轻轻虚点了一下沈如月额头,说道:“又耍嘴!世间哪有神仙法术?那不过是好事者煽惑,无知者自欺罢了!”说完,他望着远处的山丘陌野慨叹说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凡人也可以促神奇之事成奇迹之功。”
林天鸿和沈如月闻言俱是心头触动,揣摩其深意玄机,觉得此言对世事无不适用,相视对望,点头微笑。
一连十几日,白英带着林天鸿、沈如月翻山越岭,几乎遍寻了汶上境内所有的村庄旷野,把所有疑似有泉处都画图标记,共有百余处之多。
另一边,尚书大人宋礼、河道总督潘大人和一干大人们也是格外忙碌。他们召集匠人到各处水坝、闸门修建处实地勘察,设计式样,绘制图纸,计算大小尺寸,预算土方石量,又一一造表录册呈送京城。吴仁兴和林青尘腿脚上如上了机括般奔进奔出转来转去,指派各处负责头目调派民夫分赴各工地因图施工。一时间,信使邮差在京城、总督衙门、工兵营房、驿站、工地快马加急往来飞报;匠人画师互相问询交谈心得计较;各位大人们秉烛灯下斟酌商议通宵达旦。好一派热火朝天齐心合力的众志攻坚!
且别说,林天鸿提议的轮时休息、交替上工的办法还真可行有效。出工人数减少了一半,避免了人群扎堆拥挤相互掣肘,且民夫们因得以养精蓄锐,干活利索也精细有力了,进度不输以往,工程质量可是显著提高,最为重要的是节省了大量伙食费用。吴仁兴故作深沉嘴上不提,心里可着实乐开了花,不禁对林天鸿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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