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凳，大方桌，四人围着坐下，头顶上是搭起的大棚，旁边足有一米五长的烧烤架使劲的吞吐着炭火星，浓灰色的烟气随风四散。
这是一个烧烤摊，位于燕京五环城乡结合部的一角。城乡结合部多是住着外来的打工人员，这个地方没有规划，到处盖着违建的矮楼和铺面，街道狭窄，人流倒不小，电动车按着喇叭，灵巧的从一个个街摊的细缝中穿梭驶过，地面上一滩滩脏水被碾得四溅，不时听到叫骂和抱怨声。
挂着红灯的洗头房旁边走不了三米远，就是一个个见缝插针摆摊卖菜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大白天的，几个失足女花枝招展站在菜摊不远处，冲着路人不停抛媚眼，有几个胆大的干脆捡步行路过的小年轻拉住，娇笑着把对方往屋里拖，惹得众人侧目怪笑，整个环境就是脏乱差，闹哄哄的。
眼前烧烤的是个三十多岁中年人，骨架很大，嘴里叼着烟，拿着电吹风的右手臂上有条半尺多长刀痕，看得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动作麻利的将考好的肉串和鸡翅收了一大盘，端过来放在郭昊他们那桌上，笑着对威晓宇说：“威哥，你们吃着，那边有酒，自己拿，可不能客气。”
威晓宇点了点头，黄毛早就利落的从地摊一角啤酒堆里拿了两捆过来，笑嘻嘻道：“梁哥，才不跟你客气。”
被称作梁哥的烧烤摊老板笑骂了声：“黄毛，悠着点，别喝多了再吐我一摊子，到时可让你自己打扫。”
黄毛贼笑道：“梁哥，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这酒量现在贼大，把你摊子的酒喝光了也不会吐。”
梁哥又笑骂了一句，回到放啤酒的地摊角，哪里摆着张破旧木头躺椅，梁哥在躺椅上躺了下来，正午时分，吃烧烤的人比较少，于是他眯着眼开始打盹。
桌子这边，威晓宇给手下的两个跟班介绍：“这是我念书时候的搭档郭昊，处的很好的朋友，你们替我敬一个。”转头对郭昊道：“这是黄毛，那是小刀，我收的两个兄弟，能打能拼，为人也不错。黄毛话多，跟谁都能聊得来，小刀呢，是个闷骚，不太喜欢多说话。”
旁边黄毛听着老大夸奖，早就眉开眼笑的递给郭昊一瓶青岛，自己也启了一瓶，高举着酒瓶道：“昊哥，初次见面，我敬你一个。”一昂脖，咕噜噜一口干了。
小刀跟着启了一瓶，木讷看着郭昊，拿起来道：“昊哥，我也敬你一个。”也是仰头一口干了。
威晓宇拿着黄毛给他启好的酒：“郭子，这么多年没见，咱俩走一个。”
两人的酒瓶在空中重重一碰，郭昊大张着嘴，一口气将啤酒喝了个底光，感觉心情莫名畅快了许多。
这时整个街区忽然静了静，一辆白色奔驰s500缓缓驶了过来，高雅流畅的机壳泛着迷人的冷白色，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轻微的沙沙声显现出良好的减震效果，车牌一串炸弹号码几乎晃花了街区熙攘人群的眼。大家都无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这辆车富贵逼人驶停在梁哥的烤串摊旁。
黄毛大张着嘴，满眼羡慕望着车，白沫沫啤酒花顶出瓶子淌了一手犹自不觉，停了半晌才酸溜溜道：“妈|的，这车真酷啊，等我有了钱也买两辆，开一辆砸一辆。”
这时车主下来，是一对夫妇带着个小孩，男子衣冠楚楚，女人风姿卓越，小女孩扎着个冲天辫，粉红迪士尼丝裙，极是可爱。直到三个人走到烤串摊，整个街区才恢复了喧嚣，不过来往人群注视过来的目光里，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唯独郭昊不以为意，听着车主语声温和买鸡翅给孩子吃，只是感觉氛围很温馨，抬头望天，富贵繁华就如这悠悠浮云，打不动他半分心思。
随手又起了一瓶酒，很自然招呼黄毛道：“来，我也敬你一个。”
黄毛回过神来，慌不迭拿酒跟郭昊一碰，道：“多谢昊哥。”
梁哥烤好鸡翅打发走奔驰车主，看着车远远驶离，回过头取笑黄毛道：“黄毛，把口水擦擦，看你这德性，看到豪车就淌口水，跟这位郭兄弟学学，人家可丝毫不在意这富贵逼人，这才是胸怀大志、真有本事的汉子。”
郭昊笑着对梁哥扬了扬酒瓶，梁哥点点头又去躺椅上打盹。
黄毛扬声对梁哥说：“那是，威哥的朋友，能有差的吗？”又转头对郭昊恭维道：“昊哥，等你富贵了，兄弟给你当司机去，也好沾沾你的福气。”
郭昊哑然失笑，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就是一底层小市民，也就在大城市里讨个生活。”
威晓宇在一旁盯着郭昊，道：“郭子，你也别谦虚了，从初中时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相信我这双眼睛，龙深潜于渊，只是风云未到不愿飞腾罢了，来，不多说了，喝酒。”
郭昊想到这几天一直在做的梦，忽然感觉眼前的喧嚣也迷离如梦似的，甚至隐隐有种感觉，这种平淡生活也许再持续不了多久。只是为何心里会有这种肯定的直觉，郭昊心里莫名有些惶然，没人能给他答案。抬头望天，白云变幻如苍狗。
许是自己想多了，郭昊定了定神，抛开心思道：“晓宇，干了。”
男人之间，酒一喝多，话就多，虽然郭昊内心里隐隐有些抗拒和威晓宇他们走得太近，毕竟流氓土匪黑社会的生活离他太远了。不过男人间只要相逢酒桌上，关系就能嗖嗖往近拉。尤其是黄毛，一喝酒便兴奋，嘴出溜个没完：“昊哥，你是不知道，今天收拾的那家面馆店，老板那叫一个心黑，全是地沟油，母猪肉，你是没去吃过，一吃准拉肚子，人们去理论，还爱搭不理，我草他妈的。威哥带着我们，替天行道，专治这种不服，让他大出血，那油水麻溜溜的。”
对黄毛说的这些，郭昊心里并不赞同，只是也找不出理由反对，毕竟昨晚吃的肉炒面到现在还在肚子里隐隐闹腾。古语说得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黄毛接着兴奋的抖搂着他的奋斗史，一边说一边喝：“昊哥，这家烧烤摊，你看到了吧，这是威哥带着我们，帮着梁哥打回来的地盘。之前梁哥一个人的时候，被几个疆族打，摊子被砸了，胳膊挨了一刀，平时熟悉的摊贩也没人敢帮忙，眼瞅着地盘要被抢了，梁哥也是条汉子，一个人死顶着几个，宁挨揍不求饶。
威哥当时带我们路过，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抡起酒瓶开了其中一个光头的瓢儿，反手又将那半碎的酒瓶扎进另一个络腮胡子脸上，那血哗哗的冒。刀子天生闷骚，跟着冲了上去，两根钢管轮断了好几个家伙的胳膊，等我要上的时候，对方已经服了。我草他|妈的，昊哥你说，咱大汉天下，还能让外族人欺负，有一句古语怎么说的，好像叫‘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黄毛眉飞色舞的抖搂着，喝的舌头都有点大了。
“……”
“昊子，家里怎么样？”
“我妈四年前就走了，你呢，家里好吗？”
“我奶奶三年前也走了，没人管了，所以现在也是自己管自己。”威晓宇灌了一大口酒：“老人跟着我，没享过福，天天提心吊胆的，走了也好，省的接着遭罪了。”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昊子，我琢磨着，人这一辈子不能太平凡，既然不能轰轰烈烈的生，那就干脆轰轰烈烈的死，真到了吃‘花生米’那一刻，我也认了，来，咱俩再走一个。”
时间飞快的过去，天微微黑了，烧烤店生意开始火起来，郭昊他们四个人也喝的歪歪扭扭。
感觉自己已经喝的差不多了，郭昊直起身告辞，威晓宇拉着他的手，递过来一叠大票子：“郭子，打个车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旁边黄毛和小刀眼神迷离的看着郭昊：“昊…哥，慢走…啊，有空再聚。”
郭昊看着塞到手里的大票，想要推辞，威晓宇已经斩钉截铁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你是正当工作人，没几个钱，我钱来的快。记着，将来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话，就来这个烧烤店找我。”
郭昊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将钱揣在兜里。威晓宇看着郭昊走到路边叫了辆出租，挥手回头跟他告别，忽然喊了一声：“郭子，我已经不叫威晓宇了，我改名了。”
郭昊一愣，下意识的问道：“改名了？现在叫什么？”
“威震天！”威晓宇轻笑着回答，整个人透出一股狂野霸烈的气息。郭昊心里一颤，仿佛看到了初中时代的威晓宇，那时威晓宇一个人经常偷偷溜出学校，孤独站在学校后背空荡荡的野地里，褪了裤子，直挺挺对着天空，庄严的大喊：“我迎风撒尿，豪情万丈！”
郭昊上了车，随着车子越走越远，他的思绪也渐渐飘散，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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