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梦里乡行 > 第五章 过春节

腊月二十九日下了一场更大的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中午一直下到晚上,积雪很厚,深的地方齐人膝盖,大人穿着水统靴走在路上一脚高一脚低地“嘣哏嘣哏”作响。当晚很多人忧心忡忡,三十年夜三十种活路等着做,这如何方便?宁昌松听了就说,别担心,大雪过后必有艳阳。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晴空万里,太阳高照,冰雪开始融化了。这一下,人们可热闹了。年轻人忙于打雪仗,因为积雪融化后就不好玩了;小孩抱鸡赶鹅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寻鸡鹅相斗,因为到了午后就要杀了;大人们割苇草的掏菜的至少要备足三日以上,因为除夕夜过后人们迎春要休息静养几天。

    在民兵连长马开华的带领下,马开生、马开宗、宁仁金等众民兵对全寨子大路小路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妇女主任杨兰芳也不甘落后,又组织了全寨年轻媳妇姑娘们来协助民兵们清掏洗菜池塘淤泥和臭沟垃圾。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家谈笑风生,气氛高涨。各家各户也自行清理房前屋后的脏物。大队卫生员马开玉挨家挨户来检查卫生,用粉笔在每户大门边上写下四个字----清洁卫生。通过大家一上午的劳动,整个宗流寨面貌焕然一新。

    下午,宁昌松杀鸡杀鹅了。杀鸡倒是不费力,一个人便可以轻松解决。杀鹅时,他把四脚板凳反放地上,欲将鹅脖架在两根凳脚中间,可是鹅确实太大,无法装进凳脚之间。宁仁志在一边看见了,赶忙过来捏紧鹅脚。爷儿俩合力把鹅杀了。宁昌松抬头看着宁仁志,说:“多学点,下一步你自个杀了。”

    宁仁志道:“我才不想杀呢。”

    “不想杀?这就是生活哩。你要学会过日子。”宁昌松教育道。虽然宁仁志有时嬉皮笑脸,但是脑筋灵活。宁昌松感到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也许自家的门庭就靠这娃儿来光耀了。他经常这样想,默默中对宁仁志寄予了厚望。

    快到傍晚时,宗流寨的炮竹声“噼叭”响了起来。一队里谁家在放炮竹,大家一听就明白。放串串炮掌的,一般是马开生和宁昌平家;只放一串炮竹而后放散炮的,便是马开和和马开宗家;其他家就全放散炮了,零零落落的“叭哒”声,显得有些冷清,气氛不够。宁义和宁忠在爸爸宁仁勤的指点下,在大门口外点放炮竹,响响停停二三十声后便结束了。宁义返身进屋时就问宁仁勤:“爸爸,我们家为什么不放串串炮?”

    宁仁勤答道:“那个不好玩。你想嘛,那个只要一点火就稀里巴啦完了。我们放的这个,点一次响一下,慢慢玩,那才过瘾呢。”可是宁义怎么觉着都不如串串炮有意思。

    这个年头,当阳有个传统,大年夜各守各家,不许窜门。宁仁勤在当铁道工人时,买得了一台收音机,平时不怎么放,但在过年过节里就喜欢把声音调大大的,全家人静静听着。收音机里面悠扬悦耳的女高音响彻半个宗流寨。马庆听见了,就有些坐不住,于是对马开邦道:“爸爸,我想去宁义家听收音机。”

    马开邦板着脸道:“要懂规矩,大年夜不许窜门!我们必须在家守住年夜。过了十二点钟爸爸做宵夜给你吃。”然后又道:“听收音机有什么意思?过几年后我们家家户户就会有像电影那样看见活人说话的小电影机了。”

    马庆的妈妈刘秀笑道:“你这是痴人说梦话。”

    马开邦道:“相信科学会发展普及到那一步的。”

    刘秀道:“等到那一天,我们都老掉牙了,也许不在人世了。”

    马开邦啐口道:“大年夜不说不吉利的话!”然后又道:“会很快的。”他嘴里这样应付刘秀,其实心里也是没底。

    大年初一,有很多规矩。祖宗遗训,大年初一不能干活路,不能劳累。在家里只能煮吃,不能洗碗筷,不能洒水到地面,不能扫地,这些都要在除夕午夜前准备好;不能倒水到屋外,洗脸水只能倒进一个大木盆里。等到举行开工仪式后,一切才可以做。还有,这一天女人是不能起早的,她们躺在被窝里安心地睡着懒觉。男人们就不同,天快亮时必须起床,点香火放炮竹,然后便做起吃的来了。饭菜做好后,女人才开始慢慢起床,梳妆打扮。这时,便去喊叔伯兄弟家来拜年趟酒了。大家拜年坐在地灶边,互叙往日劳作情形,总结经验,又打算下步活路怎么做等等。吃饭时,尽吃肉,不吃蔬菜,寓意是避免日后田土禾苗间长草。在一天时间里,一家家轮着来,最后走遍。这一天,是最考验酒量的时候,从早喝到晚,一直不歇,大家喝得昏天黑地。

    酒量差的人,待大伙走过他家后,便悄悄溜到宗流民办小学看年轻人打篮球。年轻人在球场上跑得汗流浃背,有些老人看见了,便大声吼道,谁叫你们大年初一里还在劳累?你们这是在破坏禁忌,来年年头会不好的,赶紧收场了!年轻人反驳道,这不是劳动,是运动,知道吗?老人们思忖了一下,也对,祖训里没有禁止运动一说,便缄口无言了。

    午后,阳光灿烂,民办小学球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打球的,观看的,人声喧哗。球场西头过去不远处有许多老坟丘,坟头草坪经过大雪冲刷过后,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干干净净,而且空气暖洋洋,稍有醉意的人在上面躺的躺,坐的坐,看似十分惬意。这时,在一座坟头前宽阔处围着一群人正听马营长摆“龙门阵”,笑声阵阵。马虎、马庆和宁义也在人堆里,被马营长绘声绘色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

    马营长何许人也?他叫马孝水,五十多岁,年少时,父母早逝,成了孤儿,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成为小伙时,却长得牛高马大,好斗能打,后来到处流浪,结果被清平团防王司令看中,招为马仔。因为遇事干练狠辣,颇受王司令器重,一路提拔到警卫营营长,给他配人配枪配马。马营长一步登天,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整日背枪骑马带着两个兵瞎逛,耻高气扬。有一次,他骑着白马带两个兵回来,散发糖果给小孩们。乡亲们看见了都说,老水这回有出息了。马营长在家乡人面前出手阔绰,跟乡亲买鸡买鸭买鱼来吃,从不讲价,一餐吃不完剩下半个鸡就直接扔到外面去,说不能吃剩菜。有的老者看了就轻叹,这娃儿有一天要败下去的。

    老人说得没错。马营长后来沾染上赌博,三两下便把积蓄输得精光。再后来,他和一个团长对赌,由于付不起赌债,人家一把抓起他的手要砍。他大声求饶,带人回来把三间祖屋卖掉了两间,事情才不了了之。可他也不知何事得罪了王司令,被赶回家了。这个时候,解放军打了过来,王司令逃到深山里成了顽匪,最后被乱枪打死。土地革命时,马营长被评为贫农,躲过一劫。他暗自庆幸,若还在当营长还有钱的话,现在不知是什么下场了。自此,他也看透了一些东西,悟出了一点道理,便一改往日骄纵作风,为人老实了许多。

    尽管如此,他的生性还是有些玩世不恭。两年前的一个下午,大阳热辣,不知谁洗了两件衣裳挂在马孝海家屋外电话线上。马孝海出门看见了,皱了一下眉头,脸色阴阴地走开了。马营长住在马孝海家下面,此刻恰值出门,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笑了一下,叫道,喂!喂!哪个不懂事的挂衣服在电话线上?这时有一个年轻媳妇出来,说,是我呀,老水爷。马营长严肃道,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你不怕电话线断了么?年轻媳妇道,不重,老水爷,才是两件薄衣裳,太阳大,晾一下就好了。马营长一板正经道,你不怕万一爬出一两只虱子来把电话线咬断了,你赔得起么?年轻媳妇晕了。

    去年夏天,宗流大队请人放了两场露天电影,其中有一部片名叫《红日》。这些年,单纯闭塞的农民们看着电影,人人都以为是真实的场景,压根没想到这是演员在演戏。他们拿着凳子坐在那里看,情绪跟着电影情节时喜时悲。有一个镜头,一群国民党士兵跑在轰隆隆的坦克旁边过后,走来了几个国民党将领在宝塔前照相,居中的将领是个师长,威武高大。这时,马营长叫了起来,这个人是我!我当年就是到那里带兵打仗的。坐在他旁边的人都信以为真。但也有一人质疑道,那个军官好像比你帅一点。马营长便坚决道,那是我年轻的时候。众人都觉得马营长当年多威风,能带领那么大的一个军队,即便是国民党军队也好。一些由衷羡慕的目光投向了他,可惜天太黑看不见了。第二天,有一个人就问他,老水爷,昨晚电影里那个国民党军官好像是个师长哩,而你是马营长呀。马营长听了后,脸不红心不跳,平静道,你看了一个晚上还不明白么?那是打败仗了才降职为营长嘛!人们又信了。过了两天,又一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过来问他道,老水爷,马营长!前几天看的电影是发生在山东的战斗嘛,你在贵州的清平咋扯到那里去了?马营长道,说你们不懂就是不懂!前段时间不是有一电影叫做《南征北战》吗?打仗时就是天南地北的跑嘛。

    马营长今天讲的不是生活琐事,亦不是战斗故事,而是奇闻轶事。此刻,他正在讲的是武则天和慈禧。他说这两个女人,虽然生活的年代不同,官位不同,造就不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但都有共性,她们都曾经国色天姿,都是掌握实权的女王,都心狠手辣,都爱好贪污小伙子。贪污小伙子?一大群略带醉意的农夫确实弄不懂是什么意思。马营长解释道,那就是喜欢玩弄身强力壮英俊风流的年轻后生。这些年轻美男被送进去后,当晚便和女王极尽鱼水之欢。可惜命短,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为什么?众人疑惑。马营长道,这两个女王每晚都有美男送进去,自然应付不过来,玩腻了又不能放他们出去,怕败坏她的名声,就只有杀了。那为什么不在爬上去时掐死她算了。一个听众恨恨道。马营长道,说得轻巧,他在翻云覆雨时会想到要死吗?他还指望这一爬上去就从此飞黄腾达了哩。另一听众啧啧道,就算做一夜风流鬼也值得,毕竟和女王睡了呀,几人能有这个机会?众人哈哈大笑。这时有人问马营长道,老水爷,你是不是在旁边看的?马营长摇头骂道,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年代了?我当营长时听人说的。

    马虎冒了一句:“老水伯,你讲的这些尽是爬上爬下的,我们听不懂。再换一个嘛!”逗得众人嘿嘿笑了起来。

    马营长笑道:“好,我再讲两个真实故事,你可不要怕呵。”

    “鬼才怕呢!”马虎不屑道。

    马营长敲了一下旱烟锅,又扎一小卷烟叶放进去,点火吸了一口,讲起故事来。

    辛亥年间,有一个男青年得病死了。可是其他男青年晚上到邻寨去逗闹姑娘,看见有一个人好像是他,而且还和一个姑娘正在谈恋爱。其他男青年不相信那人还活着,就跑去看到底是谁,然他和那姑娘相拥遮面不让看。其他男青年就认为自己肯定看花眼了,此人绝非死去的那个人。大家每晚和女孩谈心快要散场时,那人喊了他们一声,回家去喽,然后匆匆离去。几个男青年连忙起身追着那个人,追啊追,始终追不上。走到寨外时,那人就不见影儿了。每次都这样。不久,邻寨的那个姑娘也死了。她家就把姑娘抬到死去那青年的坟边埋葬。过后,姑娘的家人就向外界说出了骇人听闻的故事。原来,这男青年死后,他的灵魂竟能化作人形跑到邻寨去逗姑娘。按当阳世代的习俗,逗姑娘都是男方在晚上去女方寨子找心仪的姑娘,也就是谈恋爱。当邻寨那个姑娘遇到这个男青年时,竟然一见钟情。可当他们互报姓名后,姑娘惊讶道,你不是刚死了吗?男青年微笑回答,你不要听信别人的谣言,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我活得好好的。姑娘是坐地等客,从没迈出寨门一步,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便相信了男青年的话。在男青年的甜言蜜语下,姑娘完全坠入爱河了。有一天晚上,男青年建议姑娘跟他跑婚。姑娘就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须征得老人的同意。男青年便说,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你先跟我去我家,然后再让我家老人来跟你家老人提亲办理婚事,那还是可以的。在男青年三番五次的劝诱下,姑娘终于动心了,决定跟随男青年跑婚。当晚,姑娘穿着盛装,提着竹篮,带了姑娘家日常必用的东西,悄悄跟着男青年走了。那一晚,月色朦胧,男青年走在前,姑娘走在后,两人沉默不语。姑娘是初次离家出走,她一步一回头。他们过了一条小河,走上男青年寨上的土地了。他们走了不远,遇到一个岔路口,男青年带姑娘往小路走,姑娘不由问道,为什么不走大路呢?男青年道,我们这是跑婚,走大路遇见人不好,还是走小路,虽然绕远一点,但是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姑娘信了,继续跟着男青年走。小路越走越窄,山路崎岖,路边荆棘丛生,前面是一片黑乎乎的山林。姑娘不免心慌道,这是到哪里去了?男青年答道,马上到家了,我们这是抄近路,路上难免有些荆棘拌脚,不要怕。他们又走了一会儿,便没有路了,面前是一片松林。这时,姑娘的心儿嘭咚跳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恐惧,颤抖着声音问道,还有多远?男青年道,快了,跟我后面走。他们爬上了一个斜坡,走了不远遇到一处山窝,四周松树耸立,有几簇荆棘。男青年说了声,到家了。一闪身不见了。在惨白的月光下,姑娘看见了几簇荆棘里埋有一座阴森森的新坟。哇!哇!姑娘魂飞魄散,丢弃手中竹篮不要命地往回跑。那一晚,姑娘不知怎么回到的家。她到家时,鞋子丢了,双脚鲜血淋漓,衣服破烂不堪,全身筛糠般发抖,迷迷糊糊,一时清醒一时昏迷。在家人的再三追问下,她断断续续说出了事情的经过,第三天后就死了。她的家人悲痛万分。但念及姑娘生前确实喜欢这个男青年,便把姑娘埋在了男青年的身边。

    马营长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众人静悄悄的,都陷入了故事的悲哀里,都在为那姑娘惋惜不已。马虎、马庆和宁义的确感到有些害怕了。但马虎还在嘴硬道:“老水伯,你说的这个故事肯定是假的,有什么可怕的呀?”

    马营长正色道:“怕不怕那是你小子的事。但这个故事绝对真实!这不是封建迷信。那两座坟还在那里摆着哩。”上了年纪的人都在说,小娃儿不可妄言,马营长所言不虚,从寨上背后翻过两道山梁遇有一片松树林,树林脚下窝荡处便是鬼坟。

    “老水爷,还有另外一个故事呢?”马庆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也听得津津有味了。

    马营长又吸了一口烟,长长吐出一口气,娓娓道来。

    民国初年的一个四月间,有一个大人带着他七岁的儿子赶着牛去犁田。水田在河的最上游边上,离河水源头有二里路,平日靠沟渠引水到田里。河水源头山高林猛,沟谷纵深,岩崖陡峭。这日,风和日丽,春暧花开。他爷儿俩引水灌田,赶牛犁田,准备迎接插秧。大人在田里握犁赶牛,小娃儿在田边捕捉蜻蜓玩耍。犁田到中途,沟渠的灌溉水突然断流。大人正忙于犁田,放不下手中活路,只好喊小儿子沿水沟找寻看流水是在哪里断了。他儿子走了。然而一走就是大半天,不见回来。按道理早应该回来了,怎么回事?大人着急起来,丢下手中活路,也沿着水沟一路寻了过去。当他快到沟河接岔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条有水桶般粗的蟒蛇缠绕在一块巨石上,乌黑的蛇身紧紧附着石头,有几大圈。蛇头奇大,嗤嗤吐着信子。石头有如牛圈般大,上去不远处是河水的源头,底部是绿幽幽的深潭,河水哗哗而流。原来,刚才沟渠没有水是被蛇身堵住了。而小娃呢,看着蛇腹鼓作一团,十有八九已被蟒蛇吞噬了。大人全身冰凉,踉踉跄跄往回跑,赶忙收拾犁具回家,一路牵着牛一路哭。他回到寨里后,把情况告诉了大家。寨里老小又惊又怒,于是派出几个火枪手去消灭蟒蛇。当枪手到达蟒蛇出现之地时,它已经无影无踪,钻洞躲藏了。火枪手们守了一段时日,始终不见蟒蛇出现,于是无获而归。这时寨老就出主意道,必须想办法惊动它,它才能出来。寨里挑选十二名后生和十二名姑娘,到蟒蛇出没之地对面山头上敲锣打鼓吹芦笙,载歌载舞,热闹喧哗。五六个火枪手严阵以待。火枪就是大鸟铳,枪管装好火药后,又装上钉耙的一根铁钉,铁钉比大拇指还粗。人们连续唱唱跳跳了七个白天,蟒蛇终于现身了。只见它昂着头直立了起来,越来越高,几乎对齐山头。开枪!几个火枪手瞄准后齐刷刷开火了。枪法真准,蟒蛇摇晃了几下,朝山谷下面倒了下去,有如排山倒海,惊天动地。人们从蟒蛇腹内找到了一只银手镯,经辨认确实是那小娃的。人们就问小娃的爸爸怎么处置这条蟒蛇?小娃的爸爸就说,既然娃儿被蟒蛇吞了,就把蟒蛇当作娃儿来埋葬算了。大家就找来了锯子,把蟒蛇锯成九节,每三节埋为一座坟,共有三座坟墓。现在三座蛇坟位于河头上游两岔河交汇处,蛇坟旁还栽了几棵柏树。

    “这个故事我爸爸跟我讲过。”宁义说道。

    虽然是个老故事,但它是真实的,众人又是唏嘘不已。

    讲完故事后,马营长又吸了口烟,把烟锅巴敲落地上,不再言语,眯着眼斜躺老坟边,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三个小伙伴就这样度过了大年初一。

    当阳这里,初一是拜年,初二是抢乌鸦吐宝,初三是开工踩秧。这三日,都要吃转转酒。三日过后,就可以走客访友,野外劳作了。但在正月间,一般干的都是轻巧活路。

    什么是乌鸦吐宝?祖宗传言,初二凌晨二三更时,有一乌鸦神灵吐出灵宝在全寨饮水泉内,灵宝乌滑黑亮,有缘拾得者必将世代荣华富贵。而最有机会得到者一般是第一个前来挑水之人,每年有一次机会。是晚,人们纷纷起来,挑着水桶带着香纸打着手电,来到寨头饮用山泉前,点燃香纸后,手捧香火向着山泉深作三鞠躬,在泉口两边各插一柱香。然后每个桶舀上六七瓢水,且两桶的瓢数不能对等。挑水回到家后,又从桶中舀出水来浇淋房屋柱脚,门脚和锄头等,意即全家都得到乌鸦灵宝神水滋润了,日后必将劳有所得,盼有所富。做完这个程序后,煮好夜宵,又在家里烧香烧纸敬奉祖宗及各路神灵,再放炮竹吃夜宵。起初,人们对乌鸦吐宝深信不疑。然而经过世代抢宝,也不见宝物在哪里。后来大家渐渐醒悟,原来这是祖宗的一片苦心,他们怕子孙后代偷懒,故意设这么一个局,让后代们学会早起勤劳。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也便释然了。他们在挑水相遇时,这个说我抢得宝了,那个说我也抢到宝了。等到天亮后,叔伯兄弟又互邀喝酒吃肉,共同庆贺大家都抢得了灵宝神水。

    开工踩秧也是一个重要仪式。他们在初二的下午到野外折得三株茅草和三棵细竹,捆作一把,放在屋外。待到初三凌晨三更左右,当家长的便起来,扛起锄头找到了这一把竹草,寻一个合适的位置栽种,而且竹草枝叶必须向阳。事毕,又烧香烧纸燃放炮竹。从此刻起,万物复苏,百事待兴。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可以干活了。天亮后,叔伯兄弟又聚在一起踩秧。踩秧是什么?意即踏青,形式上又是喝酒吃肉。人们喝酒喝钵钵,吃肉吃坨坨。大家性情粗犷,开怀豪饮。

    开工仪式举行后,如果没有客人来访,上了年纪的人们便开始往野外走动了。砍柴割草或者狩猎,野外渐渐有了人气。

    然而年轻人不同,他们要趁这段空闲日子四处游逛,寻找恋爱对象。当阳这里,年轻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寨头大树脚下等待四方小伙前来对歌。若双方都对上眼,便悄悄闪到一边,逐渐发展成为恋人,甚至结婚生子。

    谈恋爱是未婚青年的事。但已婚青年也想凑热闹,他们也想揩一下小姑娘们的油。像马开生和马开宗,他们在家对老婆说,叔叔太年轻,有些话还不太会讲,恐怕讨不上人家姑娘的欢心,我还是带他们一下。他们家老婆也知道这些男人都是花心鬼,无非想趁机摸一下人家姑娘。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不犯大错误,由他去吧。

    马虎、马庆和宁义,他们仨还小,年轻小伙们是不会带他们一起去找对象的。可是他们也不甘寂寞。他们到当阳街上供销社商店花了四角六分钱买得一对新电池,又花二角钱买得一包蓝雁纸烟。他们晚上合用一支手电筒到处窜寨。当进到别人寨里时,才掏出烟来,每人叼一支在嘴上,学着大人的样子吞吐烟雾。

    这一晚,他们已经窜了几个寨子,刚刚来到洪兴寨。人们早已吃好晚饭,姑娘们有的三五成群肩靠肩挨着站在路边,正在聚精会神地跟着一群小伙对歌;有的单独和小伙子坐在牛圈坎下石阶上,勾肩搭背地悄悄说话。马虎拿着手电似是无意地往姑娘们脸上扫了一下,其实贼眼溜溜地物色着谁长得最漂亮。他转身对马庆和宁义道,中间那个最漂亮,你俩谁先上去摸?马庆和宁义都说,你先来。拿好电筒!马虎塞电筒到马庆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姑娘们后面。他轻手轻脚的,谁也不在意。当他走到漂亮姑娘身后时,猛地一跳骑到姑娘背上,双手搭在姑娘肩上顺势往前下摸,姑娘坚挺的奶子热乎乎的,马虎瞬间激动不已。可他的双手不敢久留在姑娘胸脯上,赶紧滑下来,一溜烟跑了。该死的!是哪个?姑娘大吃一惊,破口骂道。当她看到跑过去的是一个小娃儿时,更是怒火攻心,骂的声音就大了,可恶!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吃奶?回家找你娘要去!过了一会儿,马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装着若无其事,走到了马庆和宁义的身边。这时,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姑娘便笑问他们,小娃儿些,你们像个松果子那样小不点就跑到这个场合来吸奶臭气,不怕长不大呀?马虎道,我昨日也才看见你在路边捡鸡屎吃嘛,怎么一阵春风就把你吹大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正在对歌的人们听着好玩,都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仨到处转了一圈,又顺手摸了几下奶,有时因为跑不快,被气极了的姑娘追上来又抓又捶背上。他们既感到疼痛又认为十分值得。就这样瞎耗了大半个晚上,临近午夜时,他们才走到回家的路上,一边走着一边总结今晚的得失。他们就说,哪个寨子的姑娘长得漂亮一些,哪个寨子的姑娘长得丑态一些;哪个寨子的姑娘心善多了,就是被摸奶了,也只是笑骂一下,哪个寨子的姑娘凶恶得很,被摸奶后一定要抓住你擂几下才心甘。然后他们就盘点今晚摸得几手奶,说到好玩处便不由嘻嘻笑了。

    他们说着说着,不觉间走到了寨脚门口。寨门口有几棵柏树,树脚下安放不少方石,以供人们走累了坐下休息。此时,有两个大人正坐在那里抽烟闲聊。他们上前一看,却是马开生和马开宗。马开宗看是他们三人,笑问道:“小子些,今晚摸得几手奶?”

    宁义老实道:“我只摸得十二手。”

    马庆道:“我们只是瞎转哩,没有摸奶。”

    马开生哼了一声道:“还不老实呢!”

    马虎道:“摸是摸了一点,但背上被人打得痛死了。”

    马开宗道:“你们知道为什么遭打吗?”

    三个小孩都说就是因为摸奶呗。马开宗又问知不知道怎样才不被打。三个小伙伴都说不知道。马开宗笑道:“告诉你们吧,你们遭打是你们还得不到人家姑娘的认可。知道吗,要想让人家认可,你们必须会唱山歌,会对山歌。你和人家对上歌了,怎么摸都行。”

    “那你就教我们嘛!”马虎着急道。

    马开宗笑道:“别急,我们这里有个山歌大王呢,你们向他学。”他用手指了一下马开生。

    “生哥,求求你教我们嘛!”马虎面向马开生央求道。

    马开生不冷不热道:“教你们可以,但必须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免谈!”

    三个小孩异口同声:“什么条件?”

    马开生道:“条件很简单,学会了必须唱给人家姑娘听。”

    马虎他们仨就说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条件呢,原来竟这样容易,于是满口答应。谁知马开生却认真道:“发誓!”

    马虎自告奋勇道:“我个人来,若不唱就是你的龟儿子!”

    马开生骂道:“你小子耍滑头!你要是我的龟儿子,我岂不是王八了?”

    马开宗对马开生笑道:“何必那么认真呢?”

    马开生笑道:“好,我不跟你们计较,我教一句你们学一句,一定要学会哈。”

    三个小孩就说一定一定,他们认真地跟着马开生学起山歌来。

    第二日午后,马虎、马庆和宁义跑到宁昌松家阁楼玩耍。马庆就说先把昨晚刚学会的山歌练习一下,说不定晚上就可以派上用场了。马虎和宁义都认为这个想法不错,齐声赞同。于是三个小孩就一起轻声唱道:“有一个姑娘,双脚细又长,看脚来舂米,岂料脚在抖,越看越气恼。有一个姑娘,牙齿白又齐,想牙来吃菜,谁知牙生虫,越想越伤心。有一个姑娘,……”

    “停停停,是哪个缺德鬼教你们的?”马阿娜恰值路过大门口,听到这些歌不对头,赶忙制止道。

    “是马开生。”马虎回答道。

    “马开生这家伙,怎能这样做?”马阿娜生气道。

    “不是,姑太,我们觉得这歌好听。”马庆说了一句。

    “好听什么,这是骂人的歌!”马阿娜骂道。

    “马开生原来在戏耍我们!”马虎恼羞成怒。

    宁义不说话,他不仅认为马开生不厚道,而且认为自己很无知。既然不懂,还唱什么山歌嘛?一念至此,便想起摸奶的事儿来,不禁感到脸上热辣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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