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学时,宁义四人一路从村里出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三四月间的村野,花香扑鼻。
“哟,那里有一朵地梅花好看!”马小雨叫了一声,走到路边草丛里摘下点地梅。宁仁风、宁仁德和宁义继续往前走。
“宁义,你等一下,这花真好看。”马小雨喊宁义道。宁义停下了脚步,宁仁风和宁仁德还在走。马小雨手握一束野花小跑过来。宁义看了下马小雨手中的点地梅,道:“这花在路边遍地是,天天看了有什么稀奇?”
马小雨道:“正因为天天见了,你才不认真看,其实观赏一下就会发现蛮好看的。”
“是吗?”宁义看了马小雨一眼,谁知马小雨正向他看来,四目相对,迅捷闪开。马小雨脸红如桃,心如鹿撞。宁义是块木头,毫无察觉。马小雨引入话题道:“宁义,你上午真的想去打架吗?”其实她摘花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宁义在后面,好问这一句话。
宁义道:“你怎知我要去打架?”
马小雨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宁义道:“我哪是去打架,我是去劝架。”
马小雨道:“哦,是这样。要是真的去打架,你这单薄的身子不被人家捶成肉酱才怪呢!”
宁义不服气道:“小看人!你看我这里有没有肌肉?”捋起袖子露出胳膊给马小雨看。
马小雨咯咯笑道:“嗨呀,看不出还有二两瘦肉的呢。”语气一转,冷静道:“以后不要瞎跟别人去惹事啦,这会把你害死的。”
宁义道:“有时候为兄弟朋友出力是应该的。”
马小雨道:“那也要看是什么场合,像今天上午这种情况,傻乎乎地去跟人打架,那是很不值的。”
宁义斜着眼看了马小雨一下,笑道:“咦,怎么听你讲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个小妈子?”
“谁是你的小妈子?”马小雨朝宁义身上扔出手中野花,咯咯笑着往前跑开了。
宁仁风和宁仁德走在前面,回头一看,宁义和马小雨在后面落了一大截。宁仁德喊道:“宁义,小雨,快点走!”随后嘀咕道:“他俩怎么走得这样慢呢?”
宁仁风神秘笑道:“马小雨对宁义动情了。”
宁仁德道:“不可能!”
宁仁风笑道:“你不懂。我看宁义也不懂。”
宁仁德不搭腔,心里暗道,谁说我不懂?我就是在喜欢着小雨哩。小雨人不但漂亮,而且十分聪明,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魔力,全班的女孩都以她为中心。听了宁仁风的话,宁仁德竟感到心间隐隐作疼起来。十四岁的孩子,对异性有一种朦胧的向往了。
当他们走进校内时,操场上看着十分热闹。有一群外国人和翻译官站在球场中央,正在静听绿杉村接待人员致词。宁义听见致词提到来的是日本友人。热情好客的当阳人欢迎他们的到来,并祝愿他们在走访观光中能够感受到当地风土人情所带来的快乐。这是第三批来当阳的外国游客了。日本友人在翻译官不断翻译下听完了致词,显得非常高兴。他们不断地给穿着盛装的迎宾人员拍照,同时和一些老师合影。校长赵子明也在里面,满面笑容。一位日本年轻女人,穿着一套半透明的浅蓝色的连衣裙,戴着一个浅黄色的圆帽,正在倾身举起相机给赵子明照像。只听“咔嚓”一声过后,便立刻有一张彩色相片“吱吱”地从相机里冒出来。宁义几个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竟然还有这种相机。在他们的印象中,照过相后,要到一间黑暗的屋子里用药水冲洗相片,还要防曝光,还要晒干,还要涂颜色,方得一张“彩照”。日本人制造的相机太奇妙了,太不可思议了。
“哇哟,这是什么相机?太神了!”马小雨惊叹道。
“不知道,我也从没见过。”宁义回答道。
宁仁德也说了一句:“看着外国人手上拿的东西,就知道我们国家还落后着哩。”
“发什么感慨?赶紧去教室,快要迟到了。”宁仁风在一边催促道。
四人快步走进教室。今天下午上的是思想品德和自然课。思想品徳课是班主任老师张立涛兼任。当上课的钟声敲响时,张立涛拿着课本走了进来。
“上课!”
“起立!”班长杨耀喊了一声。
“老师下午好!”
“同学们好,请坐!”张立涛翻开课本,平放在讲桌上,说:“我们这一节课,上的是《崇高的事业伟大的友谊》,讲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
张立涛说,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是德国人,他们因为共同的信念和理想而互相认识,彼此尊重,彼此影响。他们是无神论者,提出了辩证唯物主义和科学共产主义,进行了巴黎公社革命,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为我党的建立奠定了理论基础。马克思在穷困潦倒时得到恩格斯的大力资助,两人建立了世上无人超越的伟大友谊,完成了《资本论》学说,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剩余价值的剥削制度……末了,张立涛道:“同学们,共产主义社会制度是以后一切社会制度发展演变进入的终极制度。目前,这个世界存在的两大社会就是社会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这两个社会制度的根本区别在哪里呢?在社会主义社会里,联营生产,按劳分配,人人平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绝对民主和自由。而资本主义社会就不是这样,他们人与人之间只有劳动剩余价值,没有平等,更没有感情可言;他们的民主是假民主,自由是假自由;它的价值观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家人,夫妻也好,父子也好,兄弟姐妹也好,只认钱不认人。所以说,我们能够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多么美好;而生活在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们实在悲哀。”
宁义听着听着,就感到能够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里,竟是这样的幸福;而那些生活在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们,他们的日子不知怎么过得下去,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充满居心叵测的恐怖。然而宁义又感到张老师的话太过肯定。宁义就想,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路边觅食,当有人走近时,母鸡为了护崽还要攻击人,何况是人呢。难道生活在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们毫无感情是冷血动物吗?他百思不解。他想起了读三年级时爸爸宁仁勤对他说的一句话,不要完全相信书本,更不能完全相信报纸,要学会提出疑问。在恍惚的记忆里,宁义和宁仁勤不知在争论什么事,宁义就言辞坚定地据理力争,书上都说了肯定是对的。宁仁勤就说了前面那一句话。书上字字真言,想必无可挑剔。宁义当时就认为爸爸的思想十分顽固。今天回头一想,就觉得爸爸的话不无道理。
放学路上,马小雨对宁义道:“张老师今天讲的资本主义社会太可怕了。如果我爸妈只认钱不认我的话,我就不想活了!”
宁义道:“人都是一层皮包肉包骨头,我们的爸妈不是这样,我想天下大多数爸妈也不会这样。”
马小雨道:“哦,你说的有点道理。”
宁仁风道:“赶快回家喽,关心这些干什么?”
宁仁德道:“老师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看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宁义道:“是嘛,我们长大后万一碰上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才知道怎么与他们相处。”
宁仁德问宁义道:“你说我们这些乡下人能与外国人对上话吗?”
宁义信心十足道:“能!老师不是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吗?”
马小雨笑道:“我相信宁义的话。”
宁仁风着急道:“还说什么?走快一点!我还要砍一捆柴。”
宁义笑道:“慌什么?我也要去油菜田里拔草喂牛呢。”
宁仁德道:“我妈中午交待我放学后挑大粪到菜地。”
马小雨笑骂道:“你们这些男生,做一点小事就喜欢挂在嘴上。”
四人不再说话,在乡村小路上疾步而行。
夜幕降临,宁义抬着一担箩筐嫰草回到村东头枫树脚下。他听见马小雨在山泉前哼着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
马小雨看到有人从野外来了,赶忙收声,本能地拿着手电筒晃照了一下,见是宁义,笑道:“这个时候才回来,你家的牛肯定饿瘪肚皮了。”
宁义却道:“小雨,你唱歌真好听。”
“是吗?”马小雨一边汲水一边说。
“真的。”宁义抬着嫩草站在池塘边路上,回答道。
不一会儿,马小雨汲得水,两人一起往村里走,宁义问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挑水?”
马小雨道:“我妈每年都养三头猪,她忙里忙外手脚不着地,我这还不是帮她多做点家务。”
“养三头猪?你妈也是能!”
“能什么?我爸每年都出不了远门挣钱,全家大部分收入就靠我妈养猪。”马小雨道。
“养三头猪,每天也要用不少柴火煮食。”宁义道。
“我家养的是杂交猪,不用煮猪食,只需用菜、苕藤拌上糠末或者包谷面就行。”
“杂交猪那么好喂?”宁义不敢相信。
“是呀,不但好喂,我妈还说这猪长得快,一年就有两百斤左右。”马小雨道。
宁义不禁叹道:“嗯呀,这比养本地猪强多了!但是,它长得快肯定要吃得多,你家的菜够喂吗?”
马小雨道:“我家主要靠苞谷。我妈去年种杂交苞谷,比原来多收了一两倍。”
两人说着话,不觉间来到了岔路口,马小雨道:“你先走,我给你照亮。”
宁义道:“不用,我摸黑习惯了。”
“那就再见。”马小雨肩上挑着一副小水桶,还是给宁义照了一下。
“再见。”
宁义回到家,洗脸擦身一阵,坐到灶边。宁忠正在递柴到地灶里烧火煮菜,他读三年级了。宁琴也上学了,拿着个本子在煤油灯下翻看。宁兆跪在地上推着一只四脚朝天的板凳,饶有兴趣。吴阿仰正从小土罐里舀辣椒面放进土碗里,准备用作醮水。
宁义问吴阿仰道:“妈,我爸呢?”
“全爷家有一只大公鸡遭鸡瘟死了,喊你爸去吃,他过去了。”吴阿仰道。
“吃瘟鸡会不会死人,妈妈?”宁琴问道。
“没事,我们乡下这里年年都有死鸡,也不见谁吃了就出事。”吴阿仰道。
“妈,刚才听马小雨说她们家养的杂交猪长得快,我们家为什么不养呢?”宁义问道。
吴阿仰道:“莫说了。你爸爸去年就是为了杂交水稻的事怄气一段时间。这两年不知他怎么搞的,前怕狼后怕虎,大多数人家都在试用新农技产品,他就是油盐不进。”
宁义不言语了。在他能记事时,爸爸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等到慢慢长大,他就发现爸爸其实有些地方还不如别人的爸爸强;现在,他就感到爸爸有点令人讨厌了,什么事都比别人慢了半拍,家里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好?在这一方面,宁义似乎早熟了点。
盛夏的雨季,草木茂盛。宁义马上要进行期末考试了。有一天下午放学,宁义从教室后面角落里拎着两个玻璃瓶子。瓶颈口上各拴着小麻绳,绕成圈口,可用指头吊着。瓶塞子是一小节苞谷梢包着油纸。马小雨也拿着玻璃瓶子,问宁义道:“宁义,你带户口簿了没?”
“带了。”宁义答道。这段时间不知何故弄得煤油紧缺,当阳供销社商店限定当阳乡每户每月只能打一升煤油。每户打煤油时必须拿出户口簿给商店售货员盖章,例如是六月份他就盖一个红色的“6”字在户口簿上,表明这个月已经用完打煤油指标了。
他们走到当阳街上时,看见排队打煤油的人在供销社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争抢打煤油的吵骂声嘈杂不已。宁义对宁仁风和宁仁德说:“看来打煤油的人太多了,搞不快,你俩先走。”
宁仁德和宁仁风走了。宁义对马小雨说:“小雨,人太挤了,拿你的瓶和户口簿给我,你在外面等着。”
宁义挤进人堆排队,马小雨站在门外边静候。售货员下班时间越来越临近,排队的人着慌起来,宁义也跟着挤进屋里。他被夹在众人那宽厚且汗水涔涔的肩膀里,喘不过气来。三十多岁的男性售货员大声骂道:“不要挤!不要挤!还有油,按秩序排队。”
有些性急的人就骂道:“你动作慢吞吞地半天打不成一个人的,还在说话,搞快点嘛!”
那售货员气焰跋扈道:“吼什么吼?再吼我就不打了!”
“我们在下面挤得要死要活的,你敢不打?信不信老子上来揍死你!”人群中有人骂了一句,人头攒动,也不知是谁。宁义估计这人也是磨磨嘴皮子而已,因为谁都无法动弹,还想上去打人,可能吗?
那售货员的办事效率实在不敢恭维,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打得煤油出去。在后面排队的人憋着一肚子气,心里恨得痒痒的,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因为谁家都没有煤油点灯照明了。宁义被几个粗壮的庄稼汉挤压得腰酸背疼,终于挨到了售货平台,心里喘了一口大气,心想再累也值得,没有白等。岂料那售货员冷冷道:“不打了,到下班时间了,明天再来。”
宁义央求道:“我家一点煤油也没有了,你就给我打半升吧。”
“不行!”那售货员面无表情,又道:“大家出去,明天再来,我要关门了。”
许多人骂骂咧咧地退了出来。大家都在那里说,他妈的,要涨价了就故意制造紧张。宁义也无奈地提着空瓶走到了外面。马小雨迎了上去,看着空瓶,问道:“你不是进去了半天,怎么会这样?”
宁义摇头苦笑道:“我挤不过大人。”他那白色的确良衬衫被弄脏了,汗迹斑斑。马小雨看了一眼,说:“你鞋子被人踩脏了。”
“没事,走吧。”他俩走下供销社门市台阶。宁义一言不发,心内有些懊丧。
“呵,宁义,小伙子又长高了,我差点不认识了。”有一个人在街对面喊道。宁义回脸一看,见是张国兴,立即问候道:“你好,张伯。”
张国兴笑问:“你拎着瓶子干什么,打煤油吗?”
“嗯,人太多了,打不上。”宁义应道。
“你拿瓶子和钱给我,看能不能想办法。”张国兴道。
宁义递瓶子过去,张国兴道:“怎么有这么多?”
宁义笑道:“还有小雨的。”
“小雨?你不会是马队长家的小姑娘吧?”张国兴问道。
“嗯,我就是。”马小雨笑道。
张国兴笑道:“哎呦,以前是个小不点,现在长得又高又漂亮了,伯伯不认识了。你俩到前面岔路口等我,在这里不好看。”说完提着瓶子往供销社门市后面走去。
半小时左右,张国兴两手拎着煤油瓶来了。宁义看见瓶子装满煤油,高兴道:“太谢谢了,张伯,你看哪一天有空到我家来喝酒。”马小雨也在一边连声说谢。
张国兴笑道:“这些莫管,拿去,注意不要在路上打泼。”
过两日,吴国才来找宁仁勤喝酒。饭间,天气骤变,雷电交加,倾盆大雨。这场暴风雨来得突然,大得罕见。不足一刻,屋后檐下沟满溢流,浑水淌进屋内。屋脊上噼叭作响,甚是吓人。宁仁勤冒雨理沟通水一阵,大家又把屋内打扫一番,雨势渐小,方能安静下来。大家重回桌边,端碗喝酒。吴国才对宁仁勤道:“你这老房有些地方已是年久失修,快腐朽了。”
宁仁勤道:“对啊,这房子是住一时算一时了。再说娃娃天天长大,也没有地儿住了。本来早就应该立一栋新木房,但这么多年来手头一直巴紧,所以拖到现在。”
吴国才道:“起房坐屋这些大事,只有勒紧裤带咬紧牙关下劲干,先把骨架立好,一时做一点,日积月累,最后才能做好。如果等你方便了再做,那就一辈子都做不成。娃娃越来越大,开销也是越来越多,你只有越来越不方便了。”
吴阿仰在一边道:“刚分得山林时,谁家起房子,大家叔伯兄弟来帮忙做活,只要能吃上一顿酸汤白菜饭就可以,花上个一两百块就能把屋架立起来了,加上泥瓦顶多也就是五六百块钱。但那时我们山头上的树子还有点小,不适合做屋柱。目前树子大了,可以用了,但叔伯兄弟来帮忙,一日三餐就必须有酒有肉,另外还得每人一天一包烟,起房子没有千多块就做不成事哩。”
宁仁勤道:“要凑足一千多块谈何容易?这么些年找一块用一块,几乎没有积余,还是感到有些难。”
吴国才道:“再难也要想办法。不行就把你们养的这头大黄牛卖出去,再买一头小黄牛来喂,最起码剩下两三百块,以后犁田就来跟我们共用一两年。然后卖猪还得一两百块,先把部分泥瓦买来,一年积一点,把屋瓦凑够后就考虑预备屋架的活路饭菜钱了,一步步做来。”
宁仁勤邀吴国才喝了一口酒,道:“也只有按这样来做了。但宁义明年小学毕业,万一考取初中,还要去清江住校,到时生活费也是一大笔开支,就怕存不了钱。”
吴国才道:“宁义读这几年,一屋子的奖状,考个初中肯定没有问题。你应早有个安排,趁他们还小,把房子起了。等宁忠宁琴都读上初中,你的压力更大。再说房子拖久了也不安全。”
宁仁勤口头喏喏应道,心里却感到无从抓起。每年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一点油菜籽钱、卖猪钱和出门砌堡坎钱。而卖猪钱除了买一对猪崽钱后,所剩无几。卖油菜籽钱几乎够买化肥。砌堡坎钱就够娃娃读书穿衣,其它的就是待人接物访客送礼。还是一句话,尽量节约,到哪山唱哪歌了。想着想着,带有一点酒意,他心内竟然悲悽起来。往后的日子,只要一下大雨,屋面上就会叭哒作响,宁仁勤一家人便提心吊胆。后来,宁仁勤就找几根长木来支撑,以防老屋垮塌。从此刻起,家里何时能够修建一栋又新又大的房子便成了宁义的一个心愿。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马虎和马庆已经到清江中学读初一了,不过他俩读的是普通班。清江中学有尖子班,每个年级名额五十人,当阳小学这几年能进去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在清江区里,参加考试的完小将近二十所,竞争相当激烈。马庆他们这一批,当阳小学只有二人考取尖子班。而两个毕业班上百人,考取初中的竟然还不到四十人。其他学生大部分回家务农,只有极少数补习。补习生面临的不仅是补习费贵,而且容易被人认为脸皮厚,还是有一定压力。人们就说,这个当阳小学,作为省立十所民族小学之一,它的升学率与学校的配套设施极不相搭,学校教育不得方法,实在不容乐观。在宁义的心目中,他觉得学校的老师非但不偷懒,且还为学校的运转忙碌不停地辛勤劳动。但学校的考试成绩为什么没有其他小学突出呢?宁义也不懂,只是忧心忡忡,自己能否顺利考入清江区中学初一尖子班还是个未知数。虽然自己在学习上一直名列前茅,可从自己的经历来看,如果是学校老师出题测试,他每次的分数就不低于95分;但若是县里出卷统考,他的分数充其量也就是上过80分。自从升入六年级后,他再也没有去县城收酒瓶了,大多家务事也推给宁忠来做。马小雨和宁仁德也同样是一心扑在学习上,极少做家务了。只有宁仁风,在校园内仍然经常泡在篮球场上,校外更忙于家务。他的爸爸宁昌先就说,学习成绩不好没关系,只要身体好,去哪里都能找到吃。
这个阶段,他们已经不上课了,大家正在抓紧时间复习备考。前几天,班主任老师张立涛在课堂上作最后一次考试动员演讲,宁义记忆犹新。张老师饱含深情地说:“同学们,小学毕业是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考上初中的继续深造,考不上的可能要跟着父辈的足迹面朝黄土背朝天了。老师能和同学们一路走过来,是个缘分。不管老师平时如何严厉对待同学们,都愿同学们有一个美好的明天,老师的心永随你们左右。毕业在即,老师有一句话赠与大家,望共同勉励。一个家庭,如果子辈比父辈有出息,孙辈比子辈更有出息,那么这个家道就会越来越兴旺;但如果子辈比父辈无能,孙辈比子辈更无能,那么这个家道就会衰落,永无出头之日。同学们,无论你们以后在何地干什么,都但愿你们的成就超出父辈。同时希望大家抓住这一关键时刻,努力复习,争取都能考上初中……”说到最后,张老师竟然滴下眼泪,那份依依不舍的情结感天动地。
自由复习的氛围紧张又活泼。有的在教室里埋头看书,有的则抱着书本跑到校园大树脚下交流复习体会。这日下午,宁义、宁仁德、杨耀和潘朝阳几人正在大柏树脚下一边看书,一边扯闲话。宁仁德问杨耀道:“杨耀,你是班长,准备什么时候安排大家聚餐?”
杨耀道:“张老师说了,还要一个礼拜。”
潘朝阳笑问:“还有没有什么节目了?”
杨耀道:“到时放两场电影,你们看怎么样?”
潘朝阳道:“不组织人表演节目了?”
杨耀道:“还表演什么节目?大家都忙复习,谁还有闲心准备?”
宁义道:“杨耀说得对,大家再照一张毕业合影就可以了。”
宁仁德也附和道:“对对,毕业合影一定要照。”
话音未落,就听到马小雨老远喊道:“宁义,有个照相的来了,你们要不要照相?”马小雨和同班的两个女同学吴樱花、李雪昭姗姗而来。十三四岁的女孩喜爱干净,上身的衬衫白白的,下身的裤子黑黑的,脚上穿着白网鞋,显得朴素且端庄。
杨耀悄声对宁义道:“你马子来了。”
宁义脸一红,骂道:“胡说什么?”赶紧问马小雨:“在哪里嘛?”
杨耀狡黠地嘿嘿笑。宁仁德倒不自在起来。
“在操场那边。”马小雨道。
“走!我们照相去。”杨耀嚷道。
宁义道:“走就走,我们大家先照个合影,如何?”
大家都说好,一路向操场走去。操场上很热闹,许多毕业生都在轮着照相。宁义他们七个男女生照了一张合影后,又分成四个男生照一张,三个女生照一张,宁义他们宗流村的三个孩子又照了一张,然后每人单独又照了一张。大家十分开心,笑容灿烂,尽情地挽留着即将逝去的小学时代。三位女同学似乎早有准备,各从包里掏出一沓明信片来,现场写上祝福语,分送给几个男生。几个男生想不到女生们有此一出,个个张口直叹女孩心思细密。宁义收到的祝福语分别如下:
宁义:
六月的雨,七月的情,在这多彩的季节里,祝你考试成功!人生精彩!
李雪昭
1986.6.19
宁义:
小学毕业是人生的第一道坎,让我们努力迈过,扬帆启航,踏上一帆风顺的旅程。
吴樱花
1986.6.19
宁义:
我们小学同窗六年,度过了幼稚而难忘的时光。但愿以后还是同学,在更加值得期待的未来里,让生命创造奇迹。加油!
马小雨
1986.6.19
宁义手中拿着明信片,一种离愁,莫名而起。
小学毕业考试如期进行,过后便是殷殷期待,结果终究出来了。宁义、马小雨、宁仁德、杨耀和潘朝阳都考取了清江区中学初一尖子班,而平时学习比较突出的张学清却与李雪昭、吴樱花考取清江中学初一普通班,宁仁风考不上。另外六(1)班还有三名学生考取尖子班。这给当阳小学的鼓舞极大,赵子明和张立涛送录取通知书到宁义家来,宁仁勤留他们吃饭喝酒,他们激动的神情洋溢无遗。
在这个暑假里,马虎、宁仁风、马庆、宁仁德和宁义,五个少年又经常在一起砍柴割草。大家表现沉稳了些,再没有以前争当“东方旭”的那股傻劲头了。在小学毕业考试成绩下来之后,宁仁风有些落寞了。这日午后,宁义到宁仁风家,两人坐在大门口外,宁义道:“仁风,这次运气不好,肯定是复习偏了,跟你爸爸说一下,再复读一年。”
宁仁风摇头道:“算了,我不是读书的料。”
宁义道:“不要泄气,再读一年,以后就可以跟上来的。”
宁仁风坚持道:“不读了,我一看到书就头痛,补习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来做事。”
宁义看劝不了宁仁风,便去找马虎,向他了解住校读书的一些情况。马虎道:“住的方面,学校里寝室都是高低床,各睡各的。尖子班的是一个班住一间寝室;普通班的是一个年级几个班共住一大间寝室,人多有点复杂,经常发生小偷小摸现象,我们平时都很小心。吃的方面,学校有食堂,一天开中午和晚上两餐,都是学生背米到学校称,五两算作一张票,发一张黄票,要交一角钱。如果含有菜,发一张白票,要交二角五分钱。如果要吃早餐,一碗素粉五角钱,包子一角五一个,馒头一角一个。有时用米去调换,一斤大米可以调一碗肉末粉。我一般一个星期就用十斤大米左右,花四五块钱。听说县教委每月还给尖子班发放生活补贴,不知是多少,你去后就清楚了。”
宁义回到家后,把马虎的话跟宁仁勤陈述一遍,宁仁勤唉声叹气道:“一个星期十斤大米,四五块钱,算上报名费,那一年就是四百斤大米,两三百块钱。你一个人读书就相当于大半个家庭的开支了。你去了后凡事不能跟人家比,要学会节约一点。”
宁义“哦哦”应答,无形中感到爸爸的精神压力很大,刚刚考取尖子班的那份高兴劲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柴米油盐贵的无尽杂念,心情轻松不起来。
开学那天,马虎、马庆带着宁仁德和宁义,每个人都抬着一担东西,一头吊着一捆棉絮和一卷草席,一头吊着一袋大米和一个布包,包里装着换穿的衣服。几人荡荡悠悠地走在通往清江的泥砂公路上。马小雨和她的爸爸马开和走在前面,马开和抬着东西,马小雨空手空脚走路。从当阳到清江有三十多里路,目前班车票价已由原来的五角涨到一块,大家都嫌贵了,宁愿走路。
路上,马虎向宁义和宁仁德介绍学校的一些情况。他说:“学校要换校长了,原来的校长吴荣进,是个历史老师,他的历史课上得很好,得到许多学生的爱戴,在学校威信很高。但听说他的教学思想很传统,跟不上考试潮流,学校每年的升学率太低。现在要换上的校长是马庆的班主任老师郭东升,他是教语文的,教学应试能力强,在刚过去的全县统考中,马庆他们班的语文平均分数名列第三,是不是马庆?”
马庆道:“是,我们郭老师在教学上挺厉害的,我的语文考试比以前提高了二十多分。但他的性格有点懦弱,威信没有吴校长高。”
大家报名后,便去找寝室。宁义和宁仁德同要一张床,宁仁德睡上铺,宁义睡下铺。他俩刚把草席、棉被和衣服铺摆好,就听到马小雨在屋外喊道:“宁义!宁仁德!你们在不在?”
“哎——在!”宁仁德抢先应道,两人跑出门口,见是马开和父女俩,宁义喊道:“和舅,你们进来坐。”因为他的堂奶奶马阿娜是“孝”字辈,宗流村马家凡是“开”字辈的都喊舅。宁仁德就不同,他家那一小房还没谁和马家攀亲,怎么喊都可以。
“不坐了,你们过来一下。”马开和招手道。
宁义和宁仁德走了过去。马开和对他俩道:“小雨住的已经安顿好了,只是还没有时间拿米去过秤。天色不早了,我也要赶路回家。小雨有些地方还不太懂事,你俩以后多照顾她一下。还有,你们仨能到这里读书也不容易,学习上要更加努力,打好基础,争取在以后考得个工作,为我们村争光。好了……听见了没有,小雨?”他看到马小雨似笑非笑地看着宁义,提醒道。
马小雨轻笑道:“听见了。”
宁义道:“放心吧,和舅,我们会互相照顾的。”
宁仁德道:“小雨很聪明,没事的,您老放心。”
马开和父女俩走了。宁义和宁仁德回到了寝室。这时,新同学们提着行李纷纷走进来,各找床位铺席叠被,人声嗡嗡,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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