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初一(1)班的成绩发下来了,宁义的总分排名第四,钟小川排名第三。第二名也是清江小学升上来的张杰,家住清江街上,这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孩子,但性格有点冷傲。得到第一名的却是谁都想不到,是从桐子小学升上来的,叫吴锡桥,平时不善言辞,整日拿着书本看,笑嘻嘻的为人厚道。宁义就感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要想进步,必须加把劲。马小雨、宁仁德和杨耀,分别在十名上下。而潘朝阳就有点吃力,排在四十一名。另外从清江小学上来的两名同学却被淘汰到普通班了,张学清在这个学期里考了上来。
寒假期间,马虎等五个伙伴不再像以前天天在一起了。
马虎的二哥马龙已经回到清平县城,国家不但给他安上了假肢,而且还给他安排了一个看门的工作。同时民政局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现在也是成家立业了。马虎有事无事就上二哥家玩,顺便找点零工做以挣学费,极少在家。
马庆的爸爸马开邦由于上次把马开生住院的事说漏了嘴,马开生非常生气,两家不再来往。马开生和马开峰这两年在城里做事比较顺利,接得不少小活路做,当起了小包工头,回家修建了宗流村第一栋二层楼砖房。马开邦看着就心急,同是上城找事干,自己毫无起色,这如何是好。正当这时,他遇上一个外乡人,那人说有一个办法挣钱很快,不知他想不想做。马开邦就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办法,那人说他们村里有几个银匠手艺高超,能打造各种假古董假金青蛙假银元宝,做得惟妙惟肖,能够以假乱真。只要极少的钱买进来,然后拿出去当真金真银卖,那就赚大发了。马开邦有些担心道,这不是诈骗么?那外乡人笑道,诈什么骗?我问你,街上开门面卖皮鞋的天天喊卖皮鞋,他卖的不是皮而是人造革,有谁说他是诈骗犯?都是吃差价!这年头大胆吃饱饭,小胆饿死人。要想发财不冒点险咋行?马开邦心动了,拿几百块钱去进货,那外乡人带他跑了两趟,结果大赚一笔,有时运气好一天便可找到五六千元。马开邦有钱了就让川路车拉了三吨烟煤回家烧,马庆从此也不用砍柴了。马庆也知道爸爸就是在诈骗,但一看到大把钞票进来,就什么都不说了,有时还协助马开邦到外乡接货。他的两个姐夫纷纷过来要求带路。从此刻起,卖假金假银在当阳逐渐形成一种谋生手段,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一个正当职业。
宁仁风听说马庆的爸爸有路子找钱,便托马庆去说情,马开邦就说他还年幼,不适合跑这个活路。宁仁风只得在家砍柴割草,而他的爸爸则和宁仁德、宁义的爸爸一样,冬种过后便出门做砌堡坎活路。这时,马家有些喜欢说风凉话的人就说宁家穷人多,没有出息。特别是马开峰这些人,有点小人得志,对宁仁勤他们不屑一顾。宁仁风、宁仁德和宁义在一起砍柴时,宁仁风就说:“德、义,你俩有机会学习一定要努力,为我们宁家人争光!”
宁仁德就问宁义道:“义,你以后的目标是什么?”
宁义道:“我想读一所重点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为家乡人服务。你呢?”
宁仁德道:“我也想做一名大学生。”
宁仁风高兴道:“好,有志气!”
这一幕让宁义想起了多年前在宗流民办小学球场看桥银骑自行车时,他和马庆立下的志愿有几分相像。但现在和马虎他们相处的时间相对少了。
宁仁勤出门做事还没回来。一个晚上饭后,吴阿仰突然说:“我们家舅舅要结婚了。”
宁义问道:“舅妈是哪里的?”
“就是我们家阿桃姑姑。”吴阿仰道。
“阿桃姑?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宁忠有点懵了。他长得和吴阿仰一样高了。
吴阿仰笑道:“现在喊姑妈,以后喊舅妈。”
宁义道:“现在喊姑妈习惯了,我怕以后改不了口。”
宁琴奇怪道:“舅舅为什么不去远一点的地方找,偏偏找上我们家阿桃姑姑?”
吴阿仰笑道:“这叫亲上加亲。”
“什么是亲上加亲,妈妈?”宁兆幼稚问道。
“亲上加亲就是……哎呀,你们的问题怎么这样多,烦不烦?”吴阿仰不耐烦道。
第二学期开学有一段时间了。
这日晚上,大家正在上晚自习,宁义看见马小雨、吴艳梅和刘菊几个女生叽哩咕噜地传抄什么东西,人人脸色发红,诡秘异常。宁义问同桌王选平道:“选平,她们搞的什么名堂,知道么?”
王选平嘿嘿笑道:“你还不知道?她们在抄《少女之心》。”
“什么《少女之心》?”宁义疑惑道。
王选平道:“你也未免太老实了吧,我这里有个手抄本,要不要看?”
王选平拿出一个硬壳笔记本来,宁义翻开里面一看,字迹工工整整,然而描述的却是一个少女初尝禁果的心路历程,语言细腻,不乏挑逗之词,看得宁义血脉喷张,头昏脑热。他赶忙合上笔记本,推给王选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又看马小雨几人,谁知马小雨正悄悄瞄向他,她也被吓了一下,那眼神贼羞。
晚上睡到三更,宁义听见宁仁德在上铺有点动静,哼哼哝哝不停,不知所云。接着哈嘛一声,窸窸窣窣一阵,又听啪的一声扔什么东西到过道上。宁仁徳骨碌翻身爬下来,捡拾过道的东西跑出门外,只听放水哗哗不知冲洗什么。随后,又听有几人跑出去放水哗哗久久地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中午,宁义和宁仁德打饭菜回到寝室,坐在床边吃。宁义问宁仁德道:“仁德,你昨晚半夜三更跑到外面哗哗放水,搞什么鬼嘛?”
宁仁德脸一红,尴尬笑道:“我昨晚跑马了。”
寝室里一群少男轰地笑了起来。
吴志刚大声道:“我昨晚也跑了!还有谁跑的赶紧承认!”
众人又笑了。
跑马就是梦遗。这时,杨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跑马?”
翌日,全班同学上完早读后,有四五个同学在讲台上捡拾粉笔头互抛打闹。上课铃声咔咔叫了起来。班主任熊正能拿着代数课本走进教室。
“起立!”张泽飞喊道。
“老师上午好!”众学生站起喊道。
“同学们好。”熊正能回应道。
“坐下!”张泽飞又喊道。
熊正能拿起擦板往黑板擦拭,黑板是干净的,只有一行粉笔字:少女思春了,少男跑马了。
熊正能眉头一皱,脸色一沉,向着大家问道:“这是谁写的?谁写的?给我站起来!”底下学生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谁都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熊正能看着大家一阵,道:“好了,既然没人承认,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继续上课。下课后,是谁写的就主动来跟我坦白交待,否则一经查出后果自负。希望同学们以后要端正学习态度,少做这些无聊事。”
下课以后也不见谁主动向老师交待,事情不了了之。
为了迎接五四运动会,全校举办篮球比赛。每个年级各班循环比赛,分男生球队和女生球队两组。每个年级每组各取一、二名,奖金50元、30元。比赛期间,球场上都看到马虎、马庆、宁仁德和宁义的身影,他们都在为本班出力。马小雨平时不打篮球,但这次比赛,她在班上也算个子比较高的了,被抽选到女队里。她就找宁义教她运球。宁义对她道,运球最主要的就是练手感。然后再做一些规范动作给她看。马小雨悟性较高,练一阵就基本掌握要领了。宁义又强调道,打篮球要靠时间练,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打得好的。马小雨又跟他练了一会儿,临了突然说道:“我听宁仁德说你这段时间不打菜尽吃干饭拌油辣面,那个怎么能长期吃?”
“学校的菜不好吃,我吃油辣面习惯了。”宁义有些难为情道。其实是宁义家遇到困难了。翻年后,舅舅吴元锐和堂姑宁阿桃结婚,宁仁勤几乎花光家里的积蓄。家里还要攒钱修建房子,宁义就不伸手向家里要了,只有指望学校发下的补助金混生活。宁仁徳也拿白票给他用,然而他不敢接下,因为他知道谁都在用父母的钱,不容易。
“食堂里煮的是白菜,怎么不好吃?这是五块钱,你先拿去换菜票。”马小雨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塞给宁义。
“不行,我怎能用你的钱。”宁义伸手拦道。
“你先拿去,何时方便再还给我。”马小雨硬塞过来,两眼直直地看着宁义,那目光对他欲怜还爱。
宁义心内一阵激颤,一股暖流涌进心田。但他不能在女孩面前表现得太软弱,仍然摆手拒绝道:“没事,挺几天就发生活费了。”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们还正在长个儿,不能虐待自己啊!”马小雨有些生气道。
“好吧,过几天还你。”宁义接了下来,觉得马小雨还真像他的小妈子。
这一幕被吴艳梅看见了。待宁义走开后,她跑过去问马小雨道:“他是你的白马王子?”
“瞎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同学哩。”马小雨掩饰道,脸上不由发烧。
“我看不对,好多人写纸条追你,你都无动于衷,唯独对他充满热情。”吴艳梅挤眉弄眼道。吴艳梅指写纸条的人就是张泽飞和张杰,他俩都让吴艳梅转纸条给马小雨。而张杰写的纸条更洋气,里面的内容全是英语:“maxiaoyu:ilikeyou.doyoulikeme?zhangjie"。马小雨觉得张杰长得帅气,天姿聪颖,尽管平时我行我素,都掩盖不住他的优秀。他和宁义各有聪明,也许比宁义更易获得女孩的芳心,但他不是自己的菜。所以他的纸条到了马小雨这里便石沉大海了。十四五岁的女孩有点早熟。
吴艳梅看见马小雨在那里走神,又笑问道:“怎么,有点难以取舍?”
“你又胡说什么?我们才读初一,谁敢动那份心思。莫非你……”马小雨开始言不由衷,随即用手指着吴艳梅嘻嘻而笑。
“我才不呢!”吴艳梅脸上发红,抬手佯装打她。两个女孩嘻嘻哈哈追闹起来。
光阴荏苒,一晃又得一个学期了。期末考试成绩下来后,宁仁德、宁义和马小雨都有所进步。宁仁德从上学期的第十三名上升到了第九名,马小雨从第十一名提到第八名,宁义跃居第二,而吴锡桥还是稳拿第一。领取成绩单那天,他们仨都获得“三好生”奖励,除了拿上一张奖状外,每人还获得五元钱。再且,宁义的语文荣获全校单科第一,总分名列全校第二,这两项又多得十五块钱。宁义就去找马虎和马庆,本想邀大家一起到清江街上吃一碗肉末粉再回家,然而找不到他俩,一问才知他们赶班车先回去了。现在马庆有钱了,来回都坐班车,走路少了。宁义只好邀请宁仁德和马小雨,二人欣然前往。平时吃肉末粉,一块钱一碗,对宁义而言都是奢侈,一个学期充其量也就吃上两三次而已。他今天请客,主要是感谢宁仁德和马小雨平日对自己的关照。
这一年,当阳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最明显的是通电了。上半年,当阳出来参加工作的几个领头人,包括吴元伟和宁仁胜(他俩一个上调到清江区任副区长,一个转业到清平县农业局任副局长),他们去找清平县供电管理所协商,由当阳的老百姓每户出一百块钱,剩下由供电部门出,把电拉到了当阳街上,然后各村根据距离远近又凑钱买线架木杆拉电进寨。宁仁勤家前后共掏出一百六十块钱,这又是一大笔开销,他感到一下子有些吃力,但认为必须的,不得不这样做。村里一通电,首先改变的是照明,以前那昏暗闪烁的煤油灯被雪白明亮的电灯泡取代了,有些人晚上缝补衣服也觉得方便多了。不久,宁仁胜家买得一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每到晚上隔壁邻居就挤进来看。宁昌平看房间装不下人,于是把电视机搬到屋外院坝来,每晚来观看的人们围在那里拥堵不堪。人多不是好事,有些人只顾看电视,尿屎憋胀也仍在那里干忍着,实在受不了便一转身往黑暗里稀哩哗啦就地解决,不找茅坑了。第二天,宁昌平一出门,到处臭气熏天,不由破口大骂,你们怎能这样糟蹋人,老头我六七十岁了,好心好意抱电视机出来给你们看,你们倒不要脸,跑到我家门口屙屎屙尿来了!他一生气,又搬电视机进屋了,管它装下几人算几人。不几日,马开廷也买得一台,但他为人圆滑,只写“请讲卫生”几个字贴在屋外,不再言语。他考虑的是只要人多,人多了就有人气,他的小卖部生意就会好。过了一段时间,宗流村陆续有人家买电视机进来,大概有七八家,马开生、马开邦、马开峰和宁仁培等,这些都算是有钱人家。像宁仁勤家,莫说电视机,买一台收录音机都困难。这一下,谁家有没有钱,不用明说,大家一眼就看得出来。当阳买电视机的人家逐渐增多,人们看电视往往挨到晚上十一二点才休息。这里流传一个笑话,就说某某家两口子总共生了九胎,娃儿太多养不起,于是跑到政府乞求供应,政府工作人员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家真是脸皮厚,生了这么多还好意思来开口要求救济。谁知那人却理直气壮道,这能怪我们么,我们一天辛苦干活路,一吃完晚饭也没有电视看啥的消遣,黑灯瞎火的,就只有摸到床上取乐,也不晓得怎么避孕,一旦怀上就只好生下来了。这是一个真实故事,但也是一个冷故事。
一说到超生,就让我们想到马开坡。这些日子,他也够辛苦。他辛苦的不仅是计生工作干得多,且还感到心累。心累的原因,主要是原来对他客客气气的父老乡亲,背地里喊他为狗头。狗头意即一群狗的头头。这个称呼确实令人伤心和生气,但他们不在面前喊,却也无可奈何。这个时期,人们对计生工作抵触得十分强烈,只要一看见计生工作队进村,村民们就互相悄悄传话,猎狗进村了。人们为何如此敌视计生工作人员,亦不无情由。他们认为计生工作队做得太过火了。就说三天前吧,宁仁锦家兄弟宁仁育的媳妇刚生二胎,违反了二胎必须间隔五年的计划生育政策,被计生工作队找上门来罚款,由于钱不够,分家时得的一间木房被打得稀巴烂,板子也被工作队员扛走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下午又有两名计生工作人员到他家,宁仁育两口子跑出去躲避了,只有老妈一人守家。那两人就一个劲儿逼着老人拿钱,老人在那里也是一个劲儿推说没有。双方就这样僵持到天快要黑下来。那两人一看时间不早,便环顾四周一番,看是否有值钱的东西,结果大失所望,顺手捉起唯一的一只老公鹅,又捡起一把杀猪尖刀,扬长而去。宁仁锦老妈抛洒老泪哭骂道,强盗!土匪!流氓!计划生育政策是一项基本国策。但在基层开展工作难度极大。一方面是老百姓世代居住在山里,思想封闭,传统生育观念根深蒂固;另一方面是政府基层认为痛下手段才是明智之举,才能提高工作效率,不注重宣传教育。这两者就形成了尖锐的社会矛盾。这个矛盾就集中体现在一次事故上。有一次,马开坡跟随工作组到桐子乡整治一个计生钉子户,谁知那人爱走极端,待众人走进他家屋门时,他在里面引爆了炸药,区里一名工作人员当场身亡。马开坡在后面,脸上也被炸出一个血口,不过无大碍。而肇事者身受重伤,赶紧送往医院。结果,身亡者被追认为优秀党员,全县掀起了一股学习英烈的热潮;肇事者对社会危害性极大,被判处死刑。马开坡也被授予优秀计生工作者,他心里暗道,以后转为正式工作人员就有望了。自此之后,清江区成立了一支计划生育工作敢死队。这也许受到当时看的一场露天电影的启发,因为那片名叫《加里森敢死队》。但搞笑的是,这计生敢死队队员大多是全区各地的地痞流氓。
马开坡专管计划生育,宗流村其它大小事务基本上由马开和来安排完成。马开坡干的是得罪人的事,其身后骂声一片;马开和干的是公益事业,却大受群众欢迎。马开和私底下暗忖道,幸亏有马开坡在前面挡着,否则自己也是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了。
有了电,宁仁培的打米机也更新换代了。他原来的柴油打米机碾完谷子,还需要摇动风簸分离糠和大米。而电动打米机更加先进,在碾谷的过程中一次性分解,糠是糠,米是米,各走一边。碾谷的速度更快。这时,银龙河边上的碾房完全被淘汰了,早已无人看管,腐朽破败,甚至有的已经被拆走了。碾房无法开工,马营长只得撤退回家。然而他在家待不住,又跑进城捣腾小本买卖,整天扛吊着鸡笼过市,兜售土鸡。他当年满腔豪气对宁义说靠银龙河养口的那些话,逐渐变成一个遥远的故事。
电力走进农村,不但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且还换来一片青山。这时有些家庭开始学会使用电饭锅等家用电器,上山砍柴的人相对少了,山上的树林长得越来越茂盛。这是后话。
这一年,政府发动人们种植烤烟。马开和带头,许多农户如宁仁风、宁仁德他们的家里都参与种植。这一搞下来,每户大概增加了千儿八百的收入。而宁义的爸爸宁仁勤还是在观望人家先干得如何再说,这一晃又得一年。吴阿仰就心急了,哭着对宁仁勤道,人家种杂交水稻、杂交苞谷,喂杂交猪,特别是这一两年杂交水稻籼优63都增产了,人家现在又种植烤烟,都有了收入,这些,我们家一样都不沾边,人家慢慢好过了,我们家连吃饭都成问题,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一次,宁仁勤不再发脾气,只是嗫嗫道,那就依你,从翻年后看人家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翻春后,清江中学开学了。正式上课之前,初二(1)班开了一堂班会,班主任熊正能站在讲台上,表情严肃,言语冷峻,对全班进行了一场整顿学风教育。
为什么搞整风教育?因为初二尖子班在上一学期的考试中出乎意料地糟糕,班上有十二名同学都被下到普通班了。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把熊正能气懵了。这时,只听他说道:“同学们,今天是我们在下学期的第一次相聚。在此,欢迎十二位新同学加入到尖子班(带头鼓掌,众学生跟着鼓掌)。我们这次班会的主题,就是要对上学期期末考试进行反思。(眉头一皱,语气加重)同学们在上学期的考试,除了几个的成绩尚可圈可点外,大部分同学的成绩在下降。特别是个别同学,原来排在全班前几名,现在一下降到二十多名,简直让人痛心,令人费解。为此,我就讲几点。第一点,寻找原因,查出病根。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了解,我大致总结出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看小说;二是谈恋爱;三是看录像。因为这些问题,你们本身就没有心思放在课本上,怎么会不落后呢?第二点,对症下药,亡羊补牢。前面提到的这几个问题,是哪些同学,希望各自对号入座。以前的不良行为,今后不能再发生。必须立即抛开杂念,一心一意扑在课本上。同学们,古人说玩物丧志,你们应该悬崖勒马了!第三点,端正思想,提高觉悟。谁在做错事走错路,都是思想觉悟不够高导致。作为一名学生,既要端正学习态度,又要讲思想觉悟。有觉悟才有品味。有品味的人,他的学习生活才有目标,有了目标才有奋斗的方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不立志万事皆休。你们要认清自己是谁,目前最该做的事是什么,……”
熊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谆谆教诲,每一句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底下某些学生亦感到没完没了,有点坐不住了。宁义不敢动,熊老师讲的“个别学生”就是他。他感到这一回出洋相大了,心内懊悔不已,无地自容。半年前,他偶尔看到同桌王选平课桌里放着一本厚厚的书,不由信手掏出一看,书名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宁义一下来了兴趣,这个剑客怎么多情,这柄剑怎么无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翻看了里面的内容。书里面刀光剑影,帅哥美女痴男怨女持剑走江湖,爱情故事荡气回肠。回头一看课本,竟觉枯燥无味,犹如发霉的馒头,难以咽下。自此,宁义对小说痴迷了,整日捧着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等人的武侠小说,一发不可收拾,就如深陷泥潭里不可自拔。他已经丧失心智了,快要忘却来清江读书的初衷。有一次,他上英语课时偷偷在桌面下放着小说看,被杨红琳没收了。课后,杨老师还小说给他,说了一句话,看小说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会安排时间和选择场合,而且要适度,要遵守课堂纪律。此刻的宁义看武侠小说已经走火入魔了,谁的话也听不进。直到一天,他坐在考场上翻看卷子,似曾相识的题目让他云里雾里,他才感到似被当头棒喝,脑袋嗡嗡作响,惊出一身冷汗。领成绩单那天,宁仁德、马小雨和杨耀仍然名列前十;张杰、钟小川还是前五;吴锡桥永保第一。张学清也不错,直奔一等补贴生。而王选平、潘朝阳等人却下到普通班了。宁义虽然没有被挤出尖子班,但是排名下降到二十六,他的确难以接受。看小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家同是尖子生,日后要想追赶上来,肯定非常困难。当天,宁义郁郁寡欢。宁仁德问怎么会考成这样,他强笑道,看小说多了。马小雨在一旁沉默不语,然却心潮澎湃。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她只是轻轻地对宁义说了句,以后不要看小说了。
班会开得很久,待到结束时,学校食堂开晚饭了。学校尚未安排上晚自习,宁义趁着夜色降临独自走到校外蹓跶散心。校门口左外侧是一排柳树,有一条泥石小道,再向前方是一片油菜田。沿着道路旁边有一条清水沟,流水咕咚响个不停。今晚清风徐徐,油菜花飘香阵阵,春天的气息拂面而来。宁义无心感受春姑娘那温馨浪漫的情怀,脑海里思绪万千。在刚刚过去的寒假里,他除了干家务外,剩余时间几乎扑在学习上。以前为了看小说而对课文囫囵吞枣,补习旧课让他感到如同咀嚼冷饭一般,那些时日难受至极。他知道,自己是在走回头路,若想调头得到进步,不但要有兔子迅捷的奔跑速度,还要有乌龟持之不懈的忍耐精神。昨晚,熊正能找上他谈话。他把一时糊涂看小说的事儿和盘托出。熊老师听了,语重心长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可当今社会就是一个万花筒,你在单纯的校园里学习都把握不住分寸,以后面临花花世界如何明辨是非,如何抉择命运?你还年轻,路漫漫其修远兮,多多珍重。他走过了一棵又一棵柳树,对朦胧的树影熟视无睹,从小以来经历的一幕幕不断闪现脑海。当年看到桥银骑自行车时立志进城生活而要读书的渴望,以及在清平县城收酒瓶挣学费的情形,还有后来看到家里老屋腐朽而期盼拥有新房的强烈愿望……他越想自责心越重,不由勾腰在柳树脚下失声抽泣,也许只有悔恨的泪水才能洗尽犯浑的污浊。
“宁义,宁义。”马小雨在他的身后轻轻喊道。事也凑巧,当宁义刚在校门口往左拐出去时,马小雨和吴艳梅在校内手拉手正欲走到校门口小卖部买零食。她们买得零食后,马小雨让吴艳梅先回寝室,然后尾随宁义而来。现在的小雨,对宁义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关心,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宁义上次的考试结果让她大感意外,同时她的心竟然隐隐作痛。寒假期间,她和宁义同在村里不敢过多来往,为的是避免旁人说闲话,因为她们都快长大成人。碍于这样的忌讳,马小雨有许多话儿要对宁义说,可是找不到机会,一直憋闷在心窝头。
“小雨,你怎么来了?”宁义自顾惆怅,完全不注意身后动静,突然听到马小雨喊他,心里着实吓了一跳,赶紧站立,用手抹脸,故作镇静道。
马小雨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半晌,她才问了句:“宁义,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有些烦,到这里散心而已。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是到校门口小卖部买零食,看见你往这边走,我也想跟着来散步,没影响你吧?”马小雨小声道。
“哦,没有。”
“你还在为上次的考试难过吗?”
“嗯,也不完全是。我主要考虑下一步怎么赶得上去。”
“我相信你能够跟得上来。”马小雨脱口而出。
“凭什么这样说?”
“直觉告诉我,相信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马小雨柔声道。
“不是,小雨,我感到压力大。”宁义忧郁道。
“我还是相信你。”马小雨的语气充满信心。
此时,一轮明月露出山头,柔和的月光洒满人间,朦胧的夜色恬淡如画。两个花季少男少女相对而立,两颗心纯洁无暇,相互吸引,彼此感受对方的真情。
他们漫步在月光下,和声细语,互抒理想,互为鼓劲,度过了难忘的时刻。宁义看着身边心爱的女孩,心里感到几分温存,遂暗下决心努力学习,当然也没有理由不努力。
一个早上,大家正在教室听看熊正能讲解几何题目。教室的门忽然被敲开,一个老者在门口问熊正能道:“老师,宁义在不在?”
熊正能喊道:“宁义,有人找你。”
宁义走到门外,一看是宁昌松,高兴道:“爷爷,您来了。”
“嗯,你过来。”宁昌松拉着宁义走到走廊楼梯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他,道:“义儿,我刚从民政所领得一点志愿军补助金,拿一块钱给你用。”
“我不要,我这里还有,您留着用。”宁义摆手道。宁义知道这虽然只是一块钱,但来之不易。宁昌松他们原来上过战场,每月有三块钱补贴,可到后来不知怎么地没有了,停了好几年,当阳几个志愿军老兵就相约去政府上访,搞了一段时间,区民政所每月又给他们发放六元。
“拿去!这是爷爷的一点小心意。”宁昌松显得有些生气,硬塞过来。
宁义只好接下,道:“爷爷,您等我下课一起吃饭再走。”
宁昌松摆手道:“不了,我还赶时间回去。你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走下楼梯,他那日渐消瘦的身形隐没于宁义的目光里。
“慢走,爷爷。”宁义道。
“嗯。”宁昌松的声音从教室楼脚远远传上来。
宁义手上捏着一块钱,感到沉甸甸的,它饱含堂公对自己的满腔期望。
两个月后的一天,宁仁勤从区粮管所买得二十斤大米背到学校交给宁义,道:“今年闯鬼了,样样都涨价!大米也涨了,本来八角钱一斤,现在涨到一块一了。”
春耕春种前,宁仁勤收拾谷仓杂物,看到剩下的稻谷比往年少得多,不禁担忧夏秋之际青黄不接,故宁义吃的大米尽量掏钱买了。娃娃们渐渐长大,饭量不断加大,然而没有谁能帮上田土的活路,两个人干五个人的田土,很多地方做不到位,粮食产量就无法提高,特别是宁义这一两年一个人吃白米饭,家里用来掺杂粮的大米就变少了。他感到当家人的担子越来越沉重。
“爸爸,那我还是回家抬米算了。”宁义道。
“你先把这二十斤米吃完了再说。”宁仁勤道,他从身上拿出五块钱递给宁义,又说:“你先拿这钱去用,没有了回家再想办法。今年形势有点不对头,每袋碳酸铵就比去年提价四块钱,我也不知怎么安排秧田了。”
宁义道:“好吧,爸爸,你也不要太着急,估计过了不久我们的生活补贴也要发了。”顿了一下,又道:“学校食堂这段时间也放出风声,伙食费要涨价了,正餐票四角钱一张,副餐票两角一张。”
“唉,到哪里看哪里,你安心学习,不要想太多。我要回去了。”
“马上到中午了,我打饭给你吃再走。”
“不吃,留着给你吃,我走路回家就只要两个多小时,回家吃去。”说完走了。
宁义站在寝室门口,看着爸爸走向校外,他当年那挺拔的腰背有些拱驼了,心里不免一阵酸楚。
端午节过后,农忙结束。盛夏风雨飘过,稻茬更换绿叶。天若放晴,碧空万里,高山流水,天地悠悠。这日,宁仁勤叫上张子成、吴元锐和宁仁金三人过来帮忙打土墙搭建烘烤烟棚。他们挖整地基后,又架起木板镶成长盒子以备打墙。宁仁勤和张子成用簸箕撮装黄泥倒入木盒内,宁仁金和吴元锐抡起木锤夯实。气温较高,大家干力气活,人尚未劳累却热汗涔涔,身上背心几乎湿透了。
“烤烟倒是能够找到一些钱,但搭烘烤棚也太麻烦了。”张子成笑对宁仁勤道。
“我不怕麻烦,就怕找不到钱。”宁仁勤道。
张子成道:“这就看烤烟的质量了,我听说烟草站按等级收购,一级每斤十块钱,二级六块五,三级两块五。如果你种的烟叶长得不好,烘烤质量不过关,全都按三级来卖,那就找不到钱。一级烟一般评不上,必须和烟草收购站搞好关系,否则就别指望要这个价。但是能有几人搞上这个关系呢?去年我们寨上有些人找到钱,有些人家也就保本。”
“保本?那还不是白干活路了?”吴元锐插了一句。
“就是,这是一门技术活,下肥要讲究,还得掐尖,要想挣钱还得跟人家学。”张子成道。
“学就学,有什么稀奇?”宁仁金冒出一句。
张子成笑道:“学是可以学,但我认为不划算。”
“这话怎么讲?”宁仁勤问道。
张子成答道:“你看嘛,我们这里地势高不高低不低的,不太适合种植烤烟。”
宁仁勤又问道:“那适合种什么?”
张子成道:“种植生姜强多了。”
“生姜?”
“嗯,生姜产量比烤烟高,价格在这两年也不低,去年最高的时候可以卖到三块五一斤。我在去年种了大概三分地,得了一千多块钱。我们寨上有些家种得多的,卖得几千块。”张子成道。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宁仁勤不满道。
张子成道:“早跟你说也没用,没有姜种,年底给你留,明年再种吧。”
宁仁金跟着道:“子成哥,你也给我留一点。”
“给你留可以。不过听说马开邦这两年发财了,他和你是近亲,怎么不让他带上你?”张子成道。
“开邦哥倒是答应带我,可是我老者思想太保守,反对得很,去不成。”宁仁金道。
“老头子怎么是那样的人?这年头有钱有米男子汉,无钱无米汉子难。只要有钱,还管那么多干嘛?”张子成道。
宁仁金附和道:“说的是,像我们队的队长马开宗,跟开邦哥跑了两趟后,自己倒成师傅了,他现在各带人出门了。”
宁仁勤骂道:“你两个说得!我们是吃那口饭的人吗?”
张子成叹气道:“是呀,说归说,我们的良心过不去。”
“我们这些良心过不去的,活该受穷!”吴元锐瓮声瓮气道。
话音未落,只见吴阿仰小跑过来,对宁仁勤着急道:“宁义他爸,老全爷喊你过去,阿杏姑姑昨晚被人拐走了!”
“什么?”宁仁勤吃惊道,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干,我去看到底怎么回事。”说完就和吴阿仰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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