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梦里乡行 > 第十五章 复杂的社会

阿杏是宁昌全的二姑娘,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现今二十出头,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前段日子,长兴寨有两个帅小伙到宗流寨来玩,他们专找没有恋爱对象的年轻姑娘聊天。他们在闲聊中不断向女孩们灌输一些想法,指出当阳山高路陡,所有活路皆靠肩挑背扛,苦累不说还得世代受穷,这种活法简直生不如死。单纯的女孩们就轻叹道,谁叫我们命苦,生长在这山沟沟里。那两男青年就说,命运就攥在自己手里,要想离开这个穷苦地方到外面好的环境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女孩们就天真问道,这不是做梦吧,哪有什么好地方能容得下我们哩。有!那两男的肯定道,现在广东那边搞开发了,家家都有钱,富得流油,而且地势平坦宽阔,干活一般都用牛车拉东西,一点也不累,如果嫁到那边就享一辈子福了。女孩们听了,自卑道,那么好的地方,会有谁要我们哦?两男的笑道,要哩,你们不知道,目前广东的女孩大多嫁到香港澳门了,有的还远嫁国外,那边的帅小伙一抓就是一大把,个个有钱但个个都愁找媳妇呢。只要你们有谁愿意嫁到那边,我们就可以介绍好婆家过来。阿杏她们点头默认了。过了两日,那两男的拿了五六张年轻小伙的照片过来给姑娘们看,并一一介绍照片中人的家庭状况,由姑娘们挑选,想和谁处对象就说出来,男方在家里真心期待她们过去组建家庭,共创未来美好生活。阿杏和马开宗的五妹马小草心动了,各自选定一个未来夫婿,决心走出大山,脱离苦海。阿杏满心欢喜地告诉父母,遭到妈妈刘阿叶数落道,我的傻妞,要嫁吗就嫁近一点的地方,我们以后也好跟着你。你呀,非要嫁到广东不可,那地方远在天边,你还要不要你的爹娘了?宁昌全则暴跳如雷,大声道,你真是瞎闹,连对方是什么情况都摸不着底就要嫁出去,蠢到家了!阿杏流着泪辩解道,我怎么不了解?相片看了,对方的情况也听说了,有什么好怕的?我就要嫁过去!这句话让宁昌全更是火上浇油,他竭斯底里道,你已经被鬼蒙住了双眼,再执迷不悟,胆敢走出家门半步,我打断你的双腿!说完还觉不解气,干脆找一根棕索把阿杏捆绑。刘阿叶在一边看了,心疼女儿,趁着宁昌全出门便悄悄把绳索解开,谁知阿杏和马小草在昨晚跟着人家跑了。马开宗早上得知情况后,不禁脱口骂道,他妈的!老子到外面骗人家的钱,外面的骗子到家里拐人来了!

    宁仁勤夫妇走到宁昌全家时,宁昌松和宁仁锦已经坐在屋内。稍后,宁仁东、宁仁桥也陆续来到。

    宁昌全把一些情况跟大家讲了后,淌着泪道:“家里出了这么个事,把我的脸面丢尽了!”

    宁昌松道:“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宁仁锦道:“我听说清江有一个贩卖团伙,不知拐卖了多少妇女儿童,阿杏她们肯定是钻进人家的圈套了。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去找长兴寨那两个小子。”

    宁仁东道:“应该痛打那两人一顿。”

    宁仁桥道:“那些人是流氓滥崽,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宁仁东不满道:“还怕他?都欺到头上屙屎屙尿来了,打破头也不能饶他!”

    宁仁勤道:“既然事情发生了,就只有冷静对待,像仁锦说的,先到长兴寨找那两人,弄清阿杏她们的去向,然后把她们找回来,其他的再说。况且还有马开宗这边,去问他一下怎么做。”

    宁昌松问宁昌全道:“阿杏有没有跟你说要嫁到广东哪里?”

    “没有。”宁昌全道。

    宁昌松道:“那就赶快去喊马开宗一路到长兴寨找人。”

    宁昌全和马开宗一伙人冲到长兴寨,那两人不在家。大约一个星期左右,他们遇上了人,岂料对方矢口否认,阿杏她们的出走与他们无关,他们毫不知情。宁昌全一时语塞,尽管气得横眉怒目,都苦于没有切实证据,感到束手无策了。这时,只见马开宗威严道,别在我们面前耍心眼,我也是跑江湖的人,要想治你们有的是办法。你们若老实交待,把我们的家人找来了,一切都好说。否则,我们立即报警,绝对够你们进去坐个十年八年!那两人站在门口毫不在乎。马开宗向跟随的十多个人大声道,先把这两人捉回宗流村再说,他们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有其他女孩作证,打死了老子拿命来抵!众人冲上去,那两人做贼心虚,一下软了下来。他们说把阿杏和马小草介绍给其他三人带到广东茂名和高州的交界处一个村庄,她们已经和当地人结婚,男方家付出彩礼钱是多少,他们也不清楚,每人只得到五千元。于是当场退出彩礼钱给马开宗和宁昌全,并把阿杏她们落脚的具体地址说了。

    宁昌全和马开宗顾不上处理那两人,带着家人乘火车直下湛江,然后坐班车奔往茂名,一路上求问辗转,终于寻到一个山旮旯。这里也是山高路陡,与当阳的地理环境毫无区别。很多房子都是土墙,看着还不如宗流村的条件好。他们找到阿杏和马小草时,两人一个劲儿哭,男方家人也诚惶诚恐地待在一旁,手足无措。原来阿杏她俩被拐卖了。她俩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当初相片里的帅小伙。马小草还好,被卖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其人长得一表人才;阿杏就运气差,她的男人已经四十出头了,人的嘴脸也不难看,就是显得老实巴交。他们都是当地最穷的人家了。马开宗和宁昌全就喊阿杏她们回家,男方家也不敢阻拦,只是不停地恳求原谅,让她俩留下来。阿杏和马小草也是流着泪摇头不肯回贵州。她们说,出门时是姑娘,现在已成为妇人,回去再也无颜对人,况且名声尽失,往后也不知要嫁到哪里,算了,这都是命中注定。宁昌全就非常生气,抬手要打阿杏,刘阿叶连忙挡住。马开宗和宁昌全两家人看阿杏她们留意已决,无奈之下只好认这门远方的亲戚了。两个男方家人十分高兴,杀鸡买肉招待他们一行,然后两家又分别东借西凑五千元送给马开宗和宁昌全作为见面礼。事已至此,宁、马两家人也无话可说了。临回来时,阿杏拉妈妈刘阿叶到一边悄悄说,人贩子卖她们是每人两万元,希望家人去追讨;还有一事确实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三个人贩子带她俩去火车站坐车,穿过一个隧道时把她俩糟蹋了,一路上对她们连恐带吓,千般凌辱,也希望家人能找那些人算账。

    回到当阳后,刘阿叶把阿杏的话说给宁昌全听,宁昌全一下气得七窍生烟,赶忙去找马开宗商量,马开宗也是怒不可遏,两人当即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对此非常重视,成立了专案组,对人贩团伙进行了缜密的调查取证工作,最后一网打尽,擒获了犯罪头子吴学旺。此人是清江一霸,臭名昭著。公安局这次的行动的确大快人心。

    第二学期结束,马虎和马庆初中毕业。宁忠也是小学毕业了。大家的考试结果尚未出来,都在等待着。这日下午,马虎、马庆、宁仁风、宁仁德和宁义又聚在宗流民办小学球场上打篮球。大家在篮板下自由接投篮球,顺便闲聊。宁仁风道:“我听我叔说湖南株洲那边招人打谷子,抵工每天十六块钱,包吃住。他要带我过去,你们有谁要走?”

    “怎么,我们这里稻茬才抽穗,湖南的稻谷都成熟了?”马庆问道。

    “人家那是两季稻。”宁仁风道。

    “十六块钱一天,工价够高了,不知要打多久?”马虎问道。

    宁仁风道:“我叔说半个月左右。你去不去,虎?”

    马虎道:“去。这个工价肯定要去,马开生他们招人到城头挖屋基脚才是十块钱一天。”

    “你呢,庆?”宁仁风问马庆道。

    “我去不成,家里的事太多了。”马庆道。

    宁仁德笑道:“马庆家里现在有钱了,哪还会去干这苦活路?”

    马庆不悦道:“仁德,你也太小看人了吧,你以为我吃不起苦?”

    宁仁德嘿嘿笑道:“开玩笑,别误会。”

    宁仁风问宁义道:“义,你和仁德走不走?”

    “我们暑假还要补课。”宁义道。

    宁义回到家门口,看见宁兆正在调弄糠麦喂鸡鸭,问道:“老幺,宁忠呢?”

    “他在屋头煮菜。”宁兆答道。

    宁义走进里屋,看不见爸妈,问宁忠道:“爸妈还没回来?”

    “嗯。”宁忠应道。

    “咦,忠,我好久不进山里,我们家的松树是不是长大一点?”

    “松树长得慢,才一年,看不出变化。”

    “我后天去补课,你在家砍柴就辛苦了。”

    “别担心,你就安心学习吧。”宁忠道。

    过了二十天,马虎和宁仁风从湖南回来了。正如宁仁风所言,他们这一趟下来,每人得了差不多三百块钱。消息一传出,众乡亲都觉得打工比种庄稼强多了。可是这样的活路又有多少呢?想过后,大家的心态又平息下来,还是安心拨弄田土。然而马虎回来后,心情难以平静。这次中考,马庆考上了高中,他却落榜了。马庆就劝他别灰心,再补习一年。宁仁风一言不发,对马庆的话不以为然,但又不好直接表露,随马虎自拿主意。马虎闷闷不乐,上城找他二哥马龙去了。马龙就对他说,读书竞争太大,要不就去当兵,到时挂靠他搞个农转非户口,从部队退伍回来便可谋寻一个工作了。马虎认为二哥的建议不错,便打定主意等待征兵的到来,不再考虑继续读书。

    这些天,马开和一家人喜笑颜开。马小雨的哥哥马吉不负众望,考取了州民族干部学校。马吉虽然考不取大学,只是州级中专,但却是个铁饭碗。作为宗流村第一个考取工作的人,其轰动性固然不小。他给宗流村莘莘学子树立了榜样,让大家看到了希望。马上就要开学,暑期补课已经完成,马小雨回到了家。她高兴地问马吉道:“哥,你这一去要读几年?”

    “我们高中生进去只需读两年。”马吉淡淡道。这是一个瘦高的青年,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马小雨又问:“读出来后到哪里工作呢?”

    “还不知道。”马吉道。

    马开和在一边笑道:“你哥读出来就是国家干部了,国家包分配呢。”

    李梅道:“小雨,你要向你哥学习,争取以后也考得个工作,妈妈喂猪累一点也好,心里才高兴。”

    马开和要设宴欢庆。他说,儿子考取学校不容易,为他摆酒饯行,让他以后的人生之路平平安安,步步高升。这日,他家门口鞭炮喧天,宾客纷至踏来。尤其是宗流村的村民,不用马开和邀请,纷纷前来,女的提着一升米,男的送个三五块礼钱,人人满脸笑意,真心祝贺。这一下,大大出乎马开和的预料,不得不多煮六甑子饭,又让人跑到当阳街上割了几十斤猪肉,方能安排下来。

    马开和家热闹两天后,宁仁勤坐在家里猛吸纸烟,愁眉苦脸,不断唉声叹气。宁忠考上清江中学了,不过不是尖子班,而是普通班。普通班没有生活补贴,完全靠家里供读。日后两个娃儿同时住校寄读,开销实在难以承受。即使宁琴和宁兆上小学要钱少一些,也不是白读。看来今年的烤烟钱也就仅够敷上娃儿们的读书了,正待修建新房的泥瓦还是那八千片,堆在外边的瓦片开始生出青苔。娃儿长大了,男女有别,宁琴只能睡到谷仓木板上。要想拥有新房子,也许等到猴年马月了。他无形中感到似有一只张开血喷大口的怪兽迎面扑来,不禁一阵颤栗。他对宁义说:“义儿,你在学校要把宁忠带好,你哥弟俩要会节约,用心读书,不要去惹事。”

    宁义答道:“嗯,爸爸,你放心。”

    宁忠却道:“爸,你也太多心了,我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宁仁勤骂道:“不要自以为是,外面复杂着呢。”

    吴阿仰附和道:“忠儿,要听话。”

    宁忠沉默了。

    国庆节前几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许多警车呜呜地开进清江中学内,州法院押送犯人到这里进行宣判。马虎和宁仁风消息灵通,听说今天要枪决犯人,老早就到学校来了。马庆已到清平二中就读,不和他们在一起。这时,四邻八寨的人们纷纷涌进来,以图看热闹。几辆解放牌卡车上站立着十多个犯人,他们被五花大绑,身旁各有两名干警持枪警戒。有一辆卡车只押着一名犯人,有些观众用手指着悄悄说道,这个是吴学旺。宁义、宁仁德、宁仁风和马虎就凑上前去,看那吴学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宁义本以为吴学旺是个凶神恶煞的人,殊不知看到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丝毫没有“坏蛋”的迹象。因为他以前看到电影里的坏人不是这个形象。在卡车下面有一个年轻端庄的妇女背着孩子正跟吴学旺说话。吴学旺对那女的说,我犯下的事太多了,这次必死无疑,你给我收尸后就去翻香龛底座,那里还藏有一些钱,然后再嫁人吧,算我对不住你。那女的就在卡车下方失声痛哭。吴学旺满不在乎地微笑说,哭什么?不必伤心,掉脑袋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众人听了,露出鄙夷的神情,谁也不出声。马虎突然骂道,你这狗杂种!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还有脸说好汉,算什么好汉?众人欢呼起来,吴学旺脸上一阵扭曲,怨毒的眼神瞟了马虎一眼,不再言语了。法官开始宣判,车上的犯人都是清江区人,这些人拦路抢劫,杀人放火,鸡鸣狗盗,坑蒙拐骗,要说多坏就有多坏。当念到吴学旺时,历数他组织拐卖团伙,其间犯下拐卖、杀人、强奸、抢劫,无恶不作,最后宣判死刑,立即执行。人海里顷刻骚动起来。法警将吴学旺押到清水江岸边,群众纷纷围着观看。宁义他们也身临其境。只见四个穿着制服的干警架着吴学旺走到沙滩上,吴学旺戴着手铐脚链,面朝江水,双脚不停颤抖。这时,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吴学旺身后,掏出手枪顶住吴学旺左背上“啪啪”两声。枪响过后,吴学旺向前扑倒在地。有一名法医走上前来验尸,说了声,死了。观众哗哗四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吴学旺死后就是一堆狗屎。宁义有生以来看到的这一幕,心灵被震撼了。

    法院拉犯人到清江宣判行刑,目的是警示世人震慑坏人。可是芸芸众生,蠢蠢欲动。清江的社会治安不容乐观。一个月后的傍晚,大家刚吃完晚饭,天色渐黑,同学们正欲走出寝室上晚自习。忽然,从校门外涌进二十多名社会青年,把门卫打倒在地,直奔女生寝室而来。一路上,他们看到有些过路学生躲闪不及,抬手就打,不分青红皂白,来势汹汹。许多学生躲着看,不敢出声。甚至有些老师明哲保身,眼巴巴地在窗户玻璃后面观望,不敢出来过问。这帮歹徒走进女生寝室后,见人就抱,死啃乱亲,女生们尖叫声一片。有几个女生被拉了出来。她们披头散发,挣扎哭喊,惊恐万状。宁义和宁仁德不约而同跑向女生寝室。马小雨也被拉出门口,两个歹徒不断地摸着她的身上。只见她哭骂道,疯子!疯子!宁义和宁仁德一到女生寝室门口,二话不说,挥拳就打。他俩在学校时几乎每天早上都进行长跑锻炼,而且爱好打篮球,体质强健,动作敏捷,一下就放倒几人。歹徒们一看有人敢与他们作对,不管女生了,纷纷围向宁义和宁仁德,有的还掏出了刀子。宁义和宁仁徳也是血气方刚,面无惧色,毫不退缩。但终因四掌难敌众拳,他俩不久便处于劣势,身上多处被打。这时,学校的体育老师杨军和熊正能带来十多人,大声吼道,住手!住手!个头大的男生看见体育老师出头,也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众口齐喊,打!打!歹徒们见势不妙,边打边往校门口退去。众学生也是虚张声势,没有几人参与打架。过了一会儿,派出所五六名干警冲了进来,朝天空鸣枪示威,众歹徒才四处逃散。派出所民警铐住四个歹徒,带走了。许多老师走出宿舍,过来安慰女生。宁忠来到了宁义和宁仁德身边,大惊道:“哥,你流血了。”宁义低头一看,才发觉右腿外侧被捅了一刀,裤脚湿透了。他也不感到疼痛,只觉热乎乎。熊正能对其他学生着急道:“赶紧扶他俩去医院!”

    宁仁德受伤不重,当晚便回寝室,第二天照常上课。宁义右腿受了一刀,虽然伤不到筋骨,但是需要住院几天。第二日中午,熊正能来看望宁义,宁义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歹徒是什么人。熊正能道,那些都是街上的待业青年,大部分是干部子弟,昨晚可能喝酒了就闯入学校闹事。宁义就问捉住持刀元凶没有。熊正能道,没有,昨晚被捉的四人,他们前脚刚进派出所,他们的老子后脚就过去担保,当场就释放了。以后遇到事情切记不可冲动,三思而行,要学会保护自己。熊老师的话意味深长。

    我冲动了么?在那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呢?宁义感到头痛比腿伤还要严重。

    下午,宁仁勤在宁忠的带路下来到宁义的病床前。他一见面就责备道:“我平时怎么教你们?外面社会很复杂,不要惹事,要远离是非之地。你看,昨晚挨的这一刀幸好在腿上,若捅到心脏,那还有人吗?”宁义无言以对,闭目养神,静静回味着爸爸的话。他理解爸爸,爱之深,责之切,可怜天下父母心。

    马小雨打电话给马开和,告诉他发生的一切。马开和深受感动,于次日过来清江感谢宁仁德和宁义。中午,他在马小雨和宁仁德的陪同下来到了医院,关切问道:“伤得重不重?”

    宁义勉强笑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和舅,您大老远来看我们,谢谢了。”

    马开和道:“谢什么?应该是我要谢谢仁德和你,多亏你俩,小雨才没有事。你俩是好样的,你们的行为难能可贵。”说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宁义,道:“你受伤也没有什么来看,拿这个去买点营养品。”

    宁义摆手道:“不要!这点小伤算什么。”

    马开和严肃道:“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早日康复,不耽误学习。”

    “宁义,你就收下吧,不然我爸会很难受的。”马小雨在一旁说道。

    宁义把钱放进涤卡衣袋里,说:“谢谢!”

    马小雨问道:“你们前晚和人家打架,心里怕不怕?”

    宁仁德道:“不怕。”

    宁义道:“当时冲上去,一心想着的是怎么把那帮人赶出校外,其他的来不及考虑,但过后回想还是觉得有点危险。”

    马小雨看着身边的两个男孩,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

    刚刚过去的一九八八年,生姜卖到了四块钱一斤,人们一算账,感到烤烟明显不如生姜的收益高。八九年伊始,当阳大多数农民的农副产品放弃了栽培烤烟,以种植生姜为主了。更有甚者,干脆用稻田来大面积种植生姜,不再栽种水稻。因为若以钱来换算,一亩田生姜的产值比两亩水稻的还要有余。这年头只要有钱,就不愁吃穿。

    宁仁勤不是这样想,田里还是栽种水稻,只有谷仓堆满粮食,心里才觉得踏实,有时钱不一定买得东西。他今年的土地主要种植生姜,不再捣腾烤烟了。

    临近中考,考生面临填写志愿。马小雨和宁仁德都报考高中。宁义起初打算报读高中,以实现考上重点大学的愿望,但当他把想法向宁仁勤禀告时,遭到宁仁勤强烈反对,他说:“你们四兄妹都读书,没有谁来给我们大人搭个帮手,我真的招架不住了。我只能向你们承诺,你们四兄妹,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培养到初中毕业。谁要是考取工作,我再拼这把骨头,还要尽力培养。如果考不取工作就回家给我干活路,想读高中没门!”

    “不是,爸爸,我就是想读高中考大学。”宁义恳求道。

    宁仁勤斩钉截铁道:“你不要动这种脑筋了,现在认真复习,考个中专中师,看运气咋样。如果运气好考上了,我就继续培养你;运气不好你也不要怨怪我,你就回到家里来,该咋地咋地。况且你也快得十八岁,该自食其力了。”

    报考高中无门,宁义就对中师和中专这两个行业琢磨起来。按照近年来的实况分析,如果考取中师,一般会到乡下当乡村教师,要想进城工作就几乎不可能;中专呢,专业技术性强,大多都得分配到城里,最差的也是到乡镇政府部门。若报考中专,进城生存发展的机会更大,这个能够实现自己从小就想进城生活的愿望。经过一番权衡后,宁义决定报考中专。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进入中专的考试竞争性最大,其次是中师,最小是高中。通过一年来的努力,宁义的学习成绩又挤进班上前几名,然而进入初三后,局面发生了变化,普通班也有几名成绩突出的学生,那就是补习生。根据以往的考试来看,清江中学每年考取中专也就一两人而已。照此推算,宁义感到机会渺茫。尽管如此,他都得奋力一搏。

    因为有了暑假和寒假两个假期的提前上课,宁义他们进入初三下学期后,基本上处于复习阶段了。然而学习氛围显得更加紧张,各科老师拿出模拟试题不厌其烦地讲解。熊正能觉得这样还不够,还要邀请校长郭东升来作备考动员演讲。这日下午,郭东升在熊正能的陪同下走进初三尖子班教室。这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身材中等,体形清瘦。只见他言辞激昂道:“同学们,中考在即,你们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这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在这个路口上,不进则退,没有回旋的余地。古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到你们发挥的时候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希望同学们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全力以赴,废寝忘食,就算是瘦个二十斤也好,都要把学习抓好,争取考得优异成绩。再说,人瘦而不死,大家不必担心,只要迈过这一坎就可以恢复了……”

    为了迎接中考,学校的师生几近疯狂了。每个晚上十点过后,寝室的电灯泡按时熄灭,同学们纷纷拿出自备的煤油灯点燃,挑灯夜战,看书累得眼泪汩汩淌下。

    初三尖子班男生宿舍对面是区供销社生活楼,中间没有围墙隔离,宁义每次饭后到洗手台接水就着水沟漱口时,便可通过供销社楼下人家门口看到里面播放电视。他和宁仁德偶尔也跑到人家那里看一些电视节目,屋主人十分随和,对他们笑笑,然后拿凳子让他们坐着看。这日傍晚,宁义刚漱完口就看到杨耀、刘毅、吴志刚和宁仁德朝对面人家屋里跑过去,围在门口,大家神情异常激动。宁义挤进去,看到电视在直播,画面中一些青年在地上静坐绝食。宁义就觉得奇怪,中国怎么了?接着就听人们纷纷扬扬说,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全国各高校都通电了,各大城市到处有大学生搞游行示威。

    过了两日,宁义回家拿生活费,中午临出门时,忽然听到马营长风风火火地走在村路上大声道:“不得了!不得了!”

    路边有几个人在晒小麦,只听马孝福问道:“什么事,老水伯,这么大惊小怪?”

    “邓老跑了!他全家都躲到美国去了!”

    “他为什么要跑?”

    “你还不知道?现在全国大学生都在抗议腐败分子,他是党头头,肯定要跑了。”

    “他跑到美国,人家接受吗?”

    “你们不晓得,他全家早就买得美国国籍了。”

    这时,马开和从屋里出来,批评马营长道:“老水爷,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城里人都在传呢。”马营长争辩道。

    “人家传的不一定是事实,这种话少说为好,换是动乱那会儿,搞不好要被杀头的。”马开和道。

    宁义回到学校后,却听到老师们对时事议论纷纷。熊正能和老校长吴荣进走在学校楼道间,熊正能道:“赵抓经济有一套,怎么说倒就倒了?”

    “赵不懂政治。”吴荣进莫测高深道。这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快要退休了。他在上历史课时,语言冷峻,但却有一股激情,那种爱国忧民意识时常流露,让学生们深受感染。

    这一幕幕,宁义耳闻目睹。政治是什么?他搞不懂。他只知道上政治课文必须靠背,而且要背得口若悬河,滚瓜烂熟。最让他熟记于心的是,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必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现阶段没有阶级矛盾,只有人民内部矛盾;当前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的核心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时期,国家安定团结是发展的前提……

    对于社会稳定的认识,宁昌松和吴国才均有同感。两位老人,一个年过花甲,是个老解放军;一个年到古稀,原为国民党逃兵。他们在端碗喝酒时,宁昌松道:“这几天看电视,学生还没散,部队拉进北京了。”

    “部队拉进去,恐怕要流血。”吴国才道。

    “学生们闹什么嘛?饿着坐在街上不说,还放火烧车。”

    “学生们闹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们为什么不在五年前闹而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这不很奇怪么?但是他们放火烧车就不对。”

    “闹大了就怕打起仗来。”

    “是啊,最好不要打,若打起来遭罪的还是老百姓。”吴国才道。

    “而且还是老百姓的儿子在打老百姓的儿子。”

    “来,喝酒。”吴国才端碗劝道。

    “喝酒。”宁昌松应道。

    政治风波对于面临中考的乡下孩子来说,就如哗哗流水而过,他们关心更多的是如何迎接中考。在全州中专预选考试中,宁义上线了。清江中学报考中专的有六十多人,预选上线的只有四人,吴锡桥排名第一,宁义排名最后,中间的是两名补习生。马小雨和宁仁德向宁义祝贺,宁义却摇着头叹气道,整个学校才有四名学生预选上线,足见全州各地学校强手如林,竞争太大了,恐怕难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毕业前夕,全校毕业生要进行体检。马小雨、宁仁德和宁义从医院出来后,马小雨问宁义道:“宁义,你身高是多少?”

    “一米六九。”宁义道。

    “你呢,仁德?”宁义问道。

    “一米七。”

    “小雨呢?”

    “一米六三。”马小雨道。

    “我的眼力两只都是一点二,你们呢?”

    “我右只一点二,左只一点零。”宁义道。

    “我两只都是一点五。”宁仁德道。

    “仁德的眼力真好。”宁义由衷道。

    “那是我平时看书少,你看书多。”宁仁德道。

    “哪里,是我不会保护眼睛。”宁义道。

    马小雨问宁义道:“宁义,听说你们考点要设到清平,是不是?”

    “嗯,具体在哪里,还没通知我们。”

    这时,吴艳梅从后面小跑过来,叫道:“宁仁德,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宁仁德停了下来,对宁义说:“你俩先走。”

    马小雨微微一笑,向宁仁德使眼色道:“要努力哦!”

    宁仁德脸一红,傻笑,不言语,有些难为情。

    宁义和马小雨继续往前走,宁义问道:“什么意思,小雨?”

    马小雨悄声笑道:“宁仁德向吴艳梅示爱了。”

    “示爱?”

    “嗯,我帮宁仁德传的纸条。吴艳梅经常收到男生的追求信,看来这次好像动心了。”

    “可是仁德怎么拿这个时候来谈恋爱呢?”

    “你真是个木头!大家快要各奔东西了,他得抓住机会向心仪的女孩表白。”马小雨说完,自觉脸厐发烫不已。

    其实仁德和我一样,最喜欢的人是你!看来仁德为了我放下心中的执念了。宁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只见马小雨幽幽道:“这两年有许多人写信给我,包括一些高班的学生。特别是我们班的张杰,说什么不要轰轰烈烈,但求平平淡淡,就算吃着酸汤白菜饭一生一世也要爱……搞得人心情烦躁不安。”

    “是吗?你不为所动?”

    “笑话!我怎么想你还不知道吗?”

    “怎么想?”宁义装糊涂。

    “你呀,不跟你说了!”马小雨显得有点生气,自顾快步朝前走。宁义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回到校门口遇上宁忠,宁义问道:“忠,你去哪里?”

    “我去小卖部买一个本子用作草稿纸。”宁忠道。

    “宁忠,马上考试了,努力一点,争取考上尖子班。”马小雨鼓励道。

    “小雨姐,我也想,但我太笨了。”

    “莫自弃,只要使劲就会达到目的。”马小雨道。

    “你买本子你就去吧。”宁义对宁忠道。

    “哦。”宁忠看着宁义和马小雨的背影,目光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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