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梦里乡行 > 第十七章 命运在我手

初秋的一个黄昏,夕阳西下,几缕余光返照在宗流村上,凉风习习。张子成和他的大姐夫刘健走进了宁仁勤的家门。刘健五十岁左右,个头高,长方脸,皮肤黝黑,只见他扛着两棵扁担,还捆在一起,一头吊着编织袋。

    “二姨爹和姑爹来了。”吴阿仰打招呼道。

    “嗯,我和大姑爹上县城卖姜回家就顺路来看你们了。”张子成道。

    “来,姑娘,拿这糖去吃。”刘健递两袋饼干给宁琴,宁琴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刘健顺势将扁担搁在屋角。

    吴阿仰在旁边说道:“你们来就来嘛,还带这些糖干啥?”

    “逗娃娃们开心。”刘健笑道。

    “坐,坐。”宁仁勤递板凳给张子成两人,热情接待。随着,他笑问张子成道:“你不是劝我不要急于卖姜吗?怎么倒自个卖了?”

    “情况不同,我们种得太多了,必须适当卖一些出去,否则到冬天里姜洞装不下就会发烂。”张子成道。

    这时,宁忠从外面走进来。宁仁勤对他道:“忠儿,爸爸拿钱给你去马开廷家买肉来。”

    “不要这么麻烦!随便弄一点酸汤菜就行了。”刘健道。

    “我们庄稼人,只要有一口酒喝,是什么菜就不重要了,就算是醮着辣椒水都行。”张子成附和道。

    宁仁勤一边递钱给宁忠一边笑道:“你们还别说,换是前些年吃面条都困难。现在有电了,小卖部都买来冰柜搁放冰棒雪糕和肉卖,随时都能买到肉,方便多了。”

    过了一会儿,宁忠提着一串猪肉进屋,道:“他家的冻猪肉比当阳街上的新鲜猪肉还要贵。”

    “为什么?”吴阿仰问道。

    “他说肉冷冻过后就会蚀秤,每斤要贵一角钱。”

    “这些生意人精得很。”张子成道。

    饭菜煮熟时,宁义和宁兆回屋了。宁义打招呼道:“二姨爹、姑爹,你们过来了。”

    “嗯,你去哪里来?”张子成笑问道。

    “下午打篮球弄得全身灰尘,才下河洗澡回来。”宁义道。

    酒菜上桌。几个大人喝得两大半碗酒后,张子成对宁仁勤道:“大姨爹,我和大姑爹这次来有两个意思。第一嘛,大姑爹从没来到你这里,这次赶场顺路来主要让他认识一下家门,以后来往才方便。”

    宁仁勤笑道:“应该,应该,自家人嘛就得这样才行,来,我们喝一口。”举碗邀大家。

    张子成喝了一口酒,又道:“第二个意思嘛,就是宁义今年的中考虽然落榜了,但是只差几分,确实很可惜。我想,如果再让他补习一年,考个工作就会不在话下。你看,是不是再给他一个机会?”

    宁仁勤本来挺高兴的,可一听提到宁义读书的事就不乐意了。只见他冷淡道:“我们喝酒就谈喝酒的事,这个事就不要谈了,谈了就让人扫兴。”

    “扫兴什么,我们大人整天累得像做牛做马一样,还不是盼望孩子以后过得比我们好一点?目前孩子遇到一些挫折,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努一把劲拉他一下,让他更加有出息?”张子成道。

    “唉”,宁仁勤叹了一口气,道:“二姨爹,你的娃娃还小,还没走到我这步路,还不懂得其中的苦楚。我以前就跟几个娃娃说过,我能力有限,只能培养他们到初中毕业,谁考得工作就继续读,考不取就回家。宁义今天做不到,就只有回来,反正他不能再去读了。”

    “仁勤舅,你说的我理解,但是义儿现在就好比一个爬楼梯的人,只差一级就爬到楼上,可他却太累而提不动脚,这时如果没有人管他,也许他就要滚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但如果他得到轻轻的拉一把,他就能到楼上看美好风光。他只是一步之差,我们就算拉他也不会辛苦到哪里去。”刘健插话道。

    “就是嘛,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在地上摸爬滚打,从来没有谁能够吃上官饭,义儿今天离这个目标只有一步之遥,我们一定要推他上去,一来好他一辈子,二来我们也有面子。”张子成强调道。

    “面子有什么用?这些都是虚家伙!他回来协助我们把家里的生活搞上去才是硬道理。”宁仁勤口气生硬道。

    “大姨爹,你只管眼前不顾以后。”张子成不满道。

    “仁勤舅,义儿现在还年轻,倒大不小的,他回家来恐怕也不能很好地干事,你就让他再读一年吧。”刘健劝道。

    “你们不要再说了,没用的,再说义儿也不想读了。”宁仁勤面色沉沉。

    “我不相信,义儿,你说,想不想读了。”张子成问宁义道。

    宁仁勤的武断让宁义感到难堪和愤懑,可他毕竟是爸爸。宁义只能嗫嗫道:“我是想读,但感到太为难了。”

    “义儿,不要顾虑,想读就大着胆说,二姨爹支持你!”张子成鼓励道。

    “支持也没用!”宁仁勤冷冷道。

    “他爸,你怎能对二姨爹这样说话呢?”吴阿仰心急道。

    “我就是说了,咋样?”宁仁勤显得十分生气,有些失去理智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喝完这碗酒了?”张子成借着酒劲发火道。

    “我说过不让你喝酒了吗?”宁仁勤也提高声音道。

    “你发脾气就是不让我们喝酒!”张子成依然气盛。

    “随你怎么想!”宁仁勤也毫不退让。

    “走,大姑爹,我们走!”张子成站了起来。

    “有事好商量,大家何必怄气?”刘健打圆场道。

    宁仁勤黑着脸不说话,他现在终于明白张子成前来的根本目的了。

    宁忠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大家,和宁琴、宁兆一样不敢吱声。

    张子成往屋外走了。刘健也跟着站起走到屋角捡拾扁担要出门。

    “二姨爹,姑爹!”宁义喊道,赶紧跟出去。

    “二姨爹,你们别走嘛,怎么会这样?”吴阿仰流着泪喊道。

    “二姨爹、姑爹,你们别生气,吃完饭再走。”宁义挽留二人。

    “我们吃饱了,义儿,你送我们到村头去。”张子成道。

    宁忠拿电筒出来给宁义。宁义送张子成和刘健走在村里一路无话。到达村头时,张子成突然停住脚步,抓着宁义的手,泪流满面道:“义儿,造孽呀!二姨爹也是口拙嘴笨的人,帮不上你的忙。以后的路由你自己选择走,多多保重,不要放弃呀!”

    宁义瞬间激动得不知所云。这时刘健在一旁摇头道:“你爸爸太固执了,太不开化了,在他面前有一个金蛋,他不晓得咋用。其实只要耐心孵化就会冒出金鸡了。唉,唉,事在人为,主要还是靠你自己想办法。”

    宁义回到屋里时,已经没人在吃饭,满桌碗筷狼藉,宁琴默默收拾。宁仁勤有几分醉意,坐在桌边指天骂地,似乎着疯了。吴阿仰则在一旁无声流泪。宁义也感到憋屈,直奔卧室躺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竟昏昏沉沉入睡了。

    第二日,宁仁勤不在家的时候,宁义对吴阿仰道:“妈妈,要不了几天就开学了,我看晚上还是跟我爸再说一下。”

    吴阿仰道:“你爸脾气犟得很,不一定说得通。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就继续努力吧。唉,你爸年轻时不是这样的,说话容易沟通,现在不知怎么回事,连我也越来越不能理解了。”

    晚饭,宁仁勤仍然喝了大半碗酒。快要结束时,宁义鼓起勇气对他道:“爸,放弃读书我还是不甘心。你看,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补习一年吧。”

    宁仁勤头也不抬,一口拒绝道:“不要提了!你只为自己考虑,过两年我干不动了,谁给你三个弟妹机会?做人要知足,你有机会不珍惜,还好意思么?”

    吴阿仰劝道:“他爸,话不能这样说,马在路上跑也有失蹄的时候,义儿这次考不取工作,我们也不要过多责怪他,我想让他再读一年。”

    宁仁勤冷笑道:“你娘俩原来早串通好了是不是?你们非得把我往死里整才甘心吗?”

    宁义看着爸爸,倏然间觉得他就是横亘在自己前进路上的一块不可逾越的巨石,不由赌气道:“爸,你真是不可理喻!你不想管我了可以,我自己想办法去读!”

    “你以为翅膀长硬了是不是?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我不听!”

    “你不要我这个爸爸了?”

    “你现在哪还像我的爸爸!”

    “反了你!”宁仁勤气得举起酒碗砸向地上,“叭啦”一声,哭骂道:“看来我白养你了!”

    宁义失声哭了,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来。此时,宁昌全在屋外过路,听见屋内动静不对劲,赶忙走了进来,着急道:“仁勤,怎么了?怎么回事?”

    宁仁勤气愤道:“宁义这逆子,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宁昌全严肃批评宁义道:“义儿,你怎能这样做呢?你可知道你爸爸从小以来就一直受苦,好不容易才把你们拉扯大,你们不能忘本啊!赶紧向你爸爸道歉。”

    宁义不说话,起身走进卧室,倒头大睡。他感到爸爸不但在家里横蛮无理,而且对外又软弱无能,他甚至有点瞧不起爸爸了。

    “仁勤,娃娃有时说话不对头,我们大人能忍就忍,也不要太计较。”宁昌全对宁仁勤道。

    “老全爷,你是不知道,这么些年培养他们读书,我也够受累了。这一两年来,生活上又变得越来越接不上气,而又没谁能帮上手,个个坐着等吃,我这心里太苦了。”宁仁勤发泄道。

    过后两日里,宁义和爸爸势若水火,相对无语,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饭。

    第三日上午,宁义去田角边割了一挑箩筐青草,解放鞋被打湿了,他担心穿着不经用,干脆脱下来插放草筐上,光着脚丫抬草回家。当走到一处陡坡的黄泥路上时,天空忽然彤云密布,雷声轰隆,顷刻间暴雨直下,干燥的路面顿即漫水泥泞。突如其来的雨势令宁义措不及防,他被劈头盖脸的落雨打慒了。他一步一滑地往上走,感到肩上的一挑草愈发沉重。他一只手扶在草筐上,另一只手用劲狠擦额头雨水,心内倏生叛逆,我凭什么一辈子滚爬在这烂泥上?我必须走出去!他咬牙切齿。我必须走出大山!他心底呐喊。

    当晚,宁昌松和吴国才相约来找宁仁勤喝酒。吴国才对宁仁勤道:“仁勤,我听说义儿考试差不了几分就可得工作,这虽然让人感到有些惋惜,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离成功不远了。我看还是让他再去读,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们大家再想办法解决。”

    “亲家公说得对,仁勤,你就让义儿去补习,万一他考得工作,那岂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儿?我们都快入土的人了,如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孙有出息,心里也会高兴。”宁昌松接着道。

    宁仁勤极不情愿道:“大家都这样说,我也作不起主了,你们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吴国才对宁义道:“义儿,你爸爸开口同意了,感谢他一声吧。”

    “谢谢爸爸。”宁义极为费劲地说了一句。

    宁仁勤默而不语。

    次日中午,宁忠进门后看见只有宁琴一人在家,她正准备提猪食出门。宁忠道:“小琴,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哦?”

    “这段时间为了大哥补习的事,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爸爸昨晚是同意了,但有点被逼无奈的感觉。我看我们必要时也跟爸爸说说,让他不要担心我们的以后,这样也许他心里好受一些。”

    “好的,二哥。”宁琴道。

    下午天色阴沉,空气发冷,野外显出几分萧瑟。宁义和妈妈在山坡上的一块土里正在锄地,准备播种白菜。他一抬头,忽然看见宁仁勤走在山脚田坎路上。爸爸双手抱着扁担和柴刀,佝偻着身,踽踽独行,神态十分落寞。宁义鼻子一阵酸楚,不觉扪心自问,自己要去补习是对还是错?是不是很自私?该怎么做才好?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过那种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占据了上风,他对去补习的念头毫不动摇。

    只要两天就开始报名读书了。这日下午,阴转多云。马小雨过来找宁义,在门外遇见宁琴,问道:“小琴,你大哥在家吗?”

    “不在,他上山砍柴去了。小雨姐,进家坐。”

    “不坐了,他回来后,你跟他说,我找过他,好吗?”

    “哎。”

    马小雨怏怏回去了。宁琴看着她的背影,凭着女孩独有的敏感,她觉得马小雨和大哥宁义的关系非同一般,心里莫名有一种甜甜的滋味,她在为大哥高兴。

    此刻,宁义和宁仁德坐在山上一棵大松树脚下休息。他俩的扁担棕绳、柴刀搁置一边,正待砍柴。这个暑假,他俩只见过三次面,前两次是在村里球场上,这一次却是宁仁德来找宁义一起上山砍柴。宁义的落榜,宁仁德也是劝他补习。在听到宁义被爸爸宁仁勤阻挠后,他也曾想帮宁义向宁仁勤求情,但听宁义直摇头说行不通,便沉默了。刚才听到宁义说可以补习了,他亦感到十分高兴。只见他说道:“义,这下好了,我们不必为你担心了。”

    “嗯,可我不知怎么搞的,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淡淡隐忧。”

    “不要多想,好好冲刺一年,为我们的理想而战!”

    “我们的理想是什么?我觉得捉摸不定。当初是想考取一所重点大学,然后回到家乡找上一份工作,为家乡人服务,做一个体面的人。现在面对现实,感到变数太大了。”说完这句话,宁义有些伤感。

    “我认为理想是简单的,它的结果就是让我们内心感到满足,不论何时何地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它虽然是我们假定的一个目标,但只要我们尽自己的努力去做,能够达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每一步路都要有尊严和受人尊重。”宁仁德自抒己见。

    “对,理想就是让我们随时随地拥有尊严。让我们为尊严而努力!”宁义赞成道。

    “为尊严而努力!”

    两个年轻人喊完口号后,各拿柴刀和扁担进山砍柴了。

    马庆在这个假期里挺忙。他的爸爸马开邦由于上次被人打伤后,他的身体三天两头出问题,经常住院。马庆在医院照护爸爸之余,还跑去外乡拿货。虽说他爸爸不做假金银生意了,可他的两个姐夫还在做。马庆只要有空就会跑一下腿。看来钱的诱惑力无尽无际,血的教训未能让人警醒。在这个假期里,马庆在当阳与宁义只见过一面。那天他匆匆去当阳等车上县城,恰遇宁义从县城回来。两人在路上摆谈一阵,马庆就问宁义考试结果如何。宁义说还不知道,顺便问候他爸爸马开邦的病情。马庆摇头苦笑道,当时受的内伤太重,他爸爸又心疼钱,还没康复就出院,后来病情发作,反反复复进出医院,已经变成老毛病了。然后两人各走各的。宁义在县城进行中考的那几天,吃住都在马庆那里,其内心一直珍藏着朋友的情谊。

    宁义砍柴回到家后,宁琴告诉他马小雨来过。他一下心如潮涌,顿感慢待了小雨。这些时日,他因为落榜的阴霾笼罩心头,唯恐小雨徒添烦恼,是以不敢与她见面。如今不见不行了。

    晚上,马小雨一看到他就轻轻埋怨道:“宁义,你怎么回事,隔这么久不来见我,我一个女生又不方便找你,你想让我得忧郁症吗?”

    宁义全无往日的俏皮,语气缓重道:“对不起,小雨,我心情糟透了,我不想让你为我心累。”

    “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你为何不懂我的心呢?你避而不见,就以为让我心无烦忧了吗?其实让我更加着急。”

    宁义一阵激动,不由张开双臂抱住马小雨,双唇贴住了她的嘴。马小雨先是一惊,继而抬手紧勾宁义,双目微闭,伸出舌头卷搅,两人尽情享受初吻的甜蜜。马小雨紧贴宁义怀里,浑身发热,气息短促,她那已经隆起的胸脯轻触宁义的胸口,坚挺而有弹性。宁义一时沉浸在少女的柔情里,不觉心旌荡漾,双手情不自禁地往她的身上游移。

    马小雨突然挣脱宁义怀抱,颤声道:“别,别这样。”

    宁义如梦初醒,尴尬笑道:“请原谅,我失态了。”

    马小雨握住宁义的手,久久不说话。

    宁义问道:“小雨,你在生我的气吗?”

    马小雨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她放开宁义的手,蹲在地上,双手捂面啜泣。

    宁义着慌起来,不曾料到马小雨这么伤心,有些手足无措,小声喊道:“小雨,小雨,你别吓我好不好?”

    “宁义,你知道吗?当听到你落榜又不能补习后,我心急如焚,就怕你想不开。想安慰你几句,看有什么办法,又不见你的人。我知道你有意躲着我,可又不好上你家找你,我这心里多郁闷呀!”马小雨抽抽搭搭道。

    “小雨,别哭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不过告诉你,我又可以去补习了。”

    “真的?我就知道你不安于现状。”马小雨站了起来,眼睛发亮。

    “是的,我爸爸同意了。”宁义静静道。

    “那太好了!”马小雨破涕为笑。

    要去报名那天,宁仁勤拿两百块钱递给宁义,道:“你的补习报名费七十,宁忠的三十,就是一百。另外一百呢,就是你哥弟俩的生活费。现在还不到打谷子的时候,家里正面临饥荒,你俩要吃的大米也只能在清江街上买了,希望一切都要节约。”

    “爸爸,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乱花钱的。”宁忠道。

    “爸爸,我前不久为了得到补习跟你闹别扭,真是太无知,太糊涂。在此还请你多放宽心。这两天,我反复思考,就觉得你们太不容易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象话。为了前途,我选择牺牲家里,我心里其实也很内疚,很矛盾。”宁义诚恳道。

    “这些都别说了,你们去报名就得用心地读。你是我的儿子,我哪有不希望你好的道理?只是我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做活路感到力不从心,确实怕维持不下这个家,所以才会那样。你们去了就安心读书,不要考虑后头的事。”宁仁勤道。

    “爸爸,你让大哥补习,家里以后万一遇到困难,我就是读不起书,也不会怨怪你。”宁忠道。

    “我也是,爸爸。”宁琴跟着道。

    “你们能说出这些话,我也感到欣慰了。但是,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该努力还得努力。”宁仁勤道。

    “你们都懂事了。”吴阿仰道。

    宁义又回到了清江中学,在初三(3)班插班补习。在这里,他遇上张泽飞和李雪昭。张泽飞虽是教师子女,但他妈妈是农村户口,他家属于半边户,所以他爸爸就要求他考中师,结果预选上线了,正选却落了下来。李雪昭在普通班时成绩也是数一数二,也参加中专预选考试,终因竞争激烈而未能上线。吴樱花的成绩稍次,就只能领取一本《初中毕业证》了。而学校这时对补习生有一定要求,那就是学习成绩必须好,除非有人情关系,因此插班补习的学生为数不多。像吴樱花这样的孩子,只能回家务农或者出门做事,从此与校门无缘。在刚刚过去的考试中,清江中学考取中专的有三人,考上中师的有五人。吴锡桥考上一所省级中专学校,要到贵阳求学;另外两名补习生,一个考取州林校,一个考取州农校。中师的五人中,只有刘毅是应届生,其余皆是往届生。由此可见,铁棒磨成针,学富五车,都是日积月累而成。

    两个月后,深秋的一个早晨,大地掩衬着一层朦胧的尘霭,红日欲喷而出。吴国才来清江赶圩,找到了宁义和宁忠,送了哥弟俩二十块钱。他说中午要去副区长吴元伟家吃午饭,让哥弟俩陪他一起去。哥弟俩摇头不从,他训诲道,人家为官多年,说话看事肯定高人一见,带你们去认一下亲戚,说不定对你们以后的方方面面会有所帮助。宁忠性格内向拘束,推说作业太多尚待赶写,仍然不愿陪行。宁义想了想,认为外公言之有理,于是答应前去吴元伟家认门。吴国才让宁义在学校等候,他要去清江菜市割两斤猪肉,到时才好上门找人家。他虽然七十岁了,但走起路来身板硬朗,脚步稳健。

    宁义陪同吴国才到吴元伟家时,吴元中早已坐在里面。这是二楼的一个通间,分成三间小房,里面两间为卧室,外间为客厅兼厨房。客厅中间摆放铁炉子,挨走廊墙边窗户下放置黑皮革沙发;对门墙角放有碗柜桌子,桌上放着水壶、电饭锅和电磁炉,桌下搁一些桶盆等餐具;柜子边摆着一木几,木几上搁一小黑白电视机,其余就是椅子板凳,堆放整整齐齐,显得十分简陋。屋外走廊临窗下堆放两排蜂窝煤。这是公建宿舍楼,在这个年代,一个副区长的住房就是这个样子。吴元伟也是才下班回到家,一见到吴国才就热情打招呼道:“老才爷,你来了,坐,找地方坐。”

    吴国才递肉给吴元伟,吴元伟挡手道:“你拿回家去!你还怕招待不起你一餐饭是不是?”

    “你收下,我知道你在这里工作,家乡人有事无事都要上门来找你混饭吃,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管怎么说,谁来都会麻烦你了。”吴国才认真道,硬塞过去。

    吴元伟收下了,只见他说:“你们稍坐一下,我去楼下提水来。”说完提着水桶走下楼。

    “才伯,你来赶场要买什么东西?”吴元中问道。

    吴国才边掏烟褡裢边答道:“不买什么,现在年纪大了,就是想到处走动,活动一下筋骨。”

    “哦,也是。”吴元中显得成熟稳重多了,再不像当年的那个莽撞少年。

    “小舅,你也要来买东西么?”宁义问道。

    “不是,我来区里请他们帮忙打证明好去县公安局办理出境证。”吴元中道。

    “办出境证?要去哪里?”宁义问。

    “深圳,那里必须有出入境证才能去。”

    “到那里干什么呢?”

    “打工,学做家具。”

    这时,吴元伟的爱人袁莉提着肉菜豆腐回来,见了吴国才热情道:“老才爷,你们来了。”

    “嗯,莉嫂,来麻烦你家了。”吴国才道。

    “不麻烦,不麻烦。”袁莉笑道。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端庄淑丽,温柔贤惠。

    吴元伟提水上来后,对袁莉道:“你淘米煮饭,多煮一点,我来做菜。”

    “煮少一点,我们吃不了多少。”吴国才客气道。

    袁莉听了笑道:“今天是赶场天,一会儿还有人来呢。我们往常遇到赶场天都煮两锅饭。”

    “你们怎么受得了?”吴国才道。

    “受不了也得受,这就是群众工作嘛。”吴元伟苦笑道。

    “怪不得当阳人都夸赞你两口子心好。但是等到人家夸赞完了,也够你们受了。”吴国才感叹道。

    “其实大多数人都自带酒菜来,我们只出一口锅在这里等着吃哩。”袁莉好客道。

    “你们太客气了。”吴国才说完后,又对吴元伟道:“我这次来,主要带他来让你认识,你以后闯见了多教导一下。”他指了一下宁义。

    “他是……”吴元伟边问边看着宁义。

    “他是你仰姐的大儿子宁义。”吴国才道。

    “吴区长,您好,请多指教。”宁义起身笑道。

    “在家里没有什么区长,你就喊我伟舅。”吴元伟笑道。

    “是,伟舅。”宁义反应倒是机灵。

    “宁义,你现在干什么呢?”吴元伟问。

    “我在清江中学补习。”宁义道。

    “能在清江中学补习的,成绩应该不错。”吴元伟道。

    “两三个月前,他差几分就考取工作了。”吴国才插话道。

    “哦?还是不错,今年再下点劲,争取明年考好,为我们家乡人争口气。”吴元伟鼓励道。

    “嗯。”宁义应道。

    从吴元伟家走出来,吴国才刚刚喝得二两米酒,有了几分酒意,一路上话就多了起来。他对宁义道:“义儿,今天带你认识元伟,以后有什么问题多去向人家讨教,多学人家。唉,人生一世,草禾一秋,外公临了临了也就老了。今天送你一句话,人生一辈子,一切的一切不等于一切,到死方知一切。也就是说,一时的成败不等于一辈子的成败。人只要有一口气活着就得努力干事情。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宁义送外公走后,慢慢回味着他的话,乍一想就觉得十分简单,然而咀嚼半天后,却愈发感到深奥。

    马小雨读上清平一中后,给宁义来了一封信,里面写道:

    宁义:

    自从那晚后,眨眼间又得两个多月了。秋高气爽,星光满天,每当睡前在寝室凭窗凝望夜空时,不觉又想到了你。我人在清平,心却落到清江。身处喧嚣的城市,心里倍感孤寂。为了适应这里的学习生活,我一直不回家,不知你是否回去过,是否想起了我?

    到了高中,我和宁仁德不在一个班。我读高一(1)班,他和吴艳梅读高一(2)班。他俩打得火热,操场上,食堂里,经常看见他们的身影。我有时也会和他俩在一起。看着他们开心的笑容,我竟非常高兴,继而莫名地羡慕。同时亦想到哪一天才能与你在一起卿卿我我?你说我傻不傻?高中的学习生活,给人另一番滋味。这里不但有农村的孩子,而且更多的是城里的孩子。城里的孩子活泼开朗,洒脱自信,且还有那么一点优越感。这对我们农村的孩子产生一定压力。于是我认为,只有努力学习,才会受人尊重。你说对吗?所以,我只能埋头看书啦。当然,这正是我爸妈求之不得。我爸爸经常在我面前说,我们宗流村从没出现过一个大学生,他希望我以后考上大学。他一直对你、我和宁仁德寄予厚望。但当听到你报考中专后,他轻轻叹气,眼里有了些许遗憾。我理解爸爸,他巴不得我们有个更好的前程。可我更理解你,你是个心气高的人,你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或许为权宜之计吧。对于你的人生决定,我不想说太多,我只有在精神上默默支持你,我要和你携手并肩,共同迎接明天。不管明天好与坏,我都愿伴随着你。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开心快乐。你也会这么想吗?

    宁义,你在清江的学习会按计划进行吗?希望如此。我深信,无论前面路上遇到多大困难,你都能够克服。好了,夜已深,搁笔了。想你!

    马小雨

    1989.10.15

    宁义捧着书信,脑海里忽现那个把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一张鸭蛋脸,眉目生情,笑意盈盈,清纯靓丽的小雨;那个爱唱爱跳爱笑又有点多愁善感的小雨;那个大大咧咧却又心细如发的小雨;那个看似柔弱然而心性坚韧的小雨。一古脑儿闪现出来,是那样清晰而迷人。生命中有一个心仪的女孩陪着自己走了十年,宁义感到多么地幸运。为了亲爱的女孩,心中的女神,同时也为了家人,自己必须发奋图强,勇往直前。

    全县第一学期期末统考结束,宁义考了562分,名列全校第一。这个分数在清江中学历来是最高了。宁义感到自身进步很大,内心异常兴奋。放寒假了,他哥弟俩回到了家。过两日,初三的学生需要补课,宁义不去。原因是他卖冰棒赚的钱所剩无几,而且宁仁勤头晕较之以前频繁,再也不愿出门砌堡坎。自从人们掀起下广打工热潮后,极少有人出门砌堡坎挣钱。今年种植的生姜收尾时,价格跌至一块钱三斤,宁仁勤不卖了,在地灶边挖了一个姜洞存放。宁仁勤家的生活日益拮据,捉襟见肘。要想凑学费确实困难重重。若要向外借钱,也实在不巧。对自己支持最大的二姨爹张子成因买了两斤牛肉煮得不熟透,吃后身上长出几个毒疮,据说是牛疔,有生命危险,正在医院治疗;吴元锐和宁仁金两家人又相约到广西北海砍甘蔗,人不在家,估计翻年三四月份才回来,春节也要在外面度过。在此情况下,宁义心头着急,便打算不去学校补习,决定在家自学备考。他把想法跟宁仁勤说了,宁仁勤喘了一口气,道:“你的学习情况只有你才清楚,凡事各自把握,实在不行我去想办法借钱。”宁义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一下,身边的人难免担忧起来。

    首先是妈妈吴阿仰和二弟宁忠。吴阿仰道:“义儿,你这样做,恐怕影响大呀,你自学怎么有老师教的好?万一考不取,我们谁也无法给你机会了。”

    宁忠也道:“哥,你不能这样,你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希望,实在不行我就不读了。”

    宁义骂宁忠道:“你瞎想什么呢?你安心读你的书,我自有安排。”

    其次是马小雨和宁仁德。她俩也放寒假回家了。他们听到宁义不去清江补课执意在家自习后,宁仁德跑过来说:“义,你前面为了得到补习,曾经做了不少努力,如今能够重返校园,还是好好珍惜机会,就算面临困难也要坚持,忍一口气就会过去了。相信你家里会应变过来的。”

    宁义道:“仁德,我也是辗侧难眠。一边是家里的窘境,一边是自己的前程,我一时也不知怎么拿捏好这个分寸。思来想去,还是在家复习算了,我想考个中专应该不成问题,不必担心。”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33_33112/c963800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