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义把吴元伟夫妇送走后,又送各位老师出村,回到屋里时,众同学也起身要走。他和马小雨、宁仁德一起送他们出门,一直走到村外。路上,马小雨对李雪昭道:“雪昭,你也只差几分了,一定再补习。”
“我爸爸也劝我补习,我就觉得读多了有点不好意思。”李雪昭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关系到你以后的出路呀!”马小雨道。
“说的是,我只有再读一年了。”李雪昭道。
走出村后,天色暗淡下来。宁仁德感到酒劲上头,便先折返回去了。一行人谈笑风生,不觉间走到银龙河边桥头,宁义和马小雨便停住了脚步,目送同学们离去。
月亮早早爬上山头。宁义看着身边的马小雨,朦胧月光下,体态绰约。宁义对她道:“小雨,我有点酒意,想到河上头找一块石头静坐散风,你能不能陪我走走?”
“哦,走吧。”
两人下到河边,沿着沙石往上走。宁义一边走一边说道:“小雨,你知道吗,河上游有一个深水潭,我小时差点溺死在那里。”
“喔,说出来听听。”
“我得六岁时,跑到河里洗澡。当时马开生和马开宗在水潭边搓洗衣服,我走进水潭里扑腾,谁知一不小心走入深水区,一脚踩空被水淹到头部。我大吃一惊,急叫了两声救命啊!救命啊!手和脚不停舞动。可是马开生和马开宗仍然蹲在那里嘿嘿笑着,毫不理会,估计是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一下连呛了两口水,心想这次完蛋了。小雨,你猜我后来会怎样?”
“不用猜,你反正不会死。”马小雨咯咯笑道。
“你怎么知道?”
“你不还好好在这里吗?”
“跟你说正经的,我当时遇到了奇迹。”
“什么奇迹?”
“我惊慌失措中双手乱划双脚乱蹬,咦,哪晓得沉不下去了。”
“沉不下去了?”
“对,我歪打正着地学会踩水了。那种起死回生的感觉真棒,我兴奋得在水中游走半天。”
“嘻嘻,宁义,想不到你小时候还会有这么个有趣的经历。”
他俩走了两百多米,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宁义在石头上又拍又吹,马小雨笑道:“石头是干净的,不用吹了。”
“还是吹一下,不能把你的裙子弄脏了,那样我会感到不安。”
“就你嘴贫!”
“说真的,小雨,你今天太漂亮了。”
“又来啦!”马小雨翘嘴捏了宁义后腰一下,脸上一热,心里还是受用。
“来,你先坐一下,我下去洗手。”宁义说道,走到水边洗手洗脸,泼冷水捂脸一阵,方才站起。
马小雨拢脚勾腰坐在石头上。宁义走上来,坐在她的身边。两人沉默不语,静听潺潺溪流,嗺嗺虫鸣,两颗心儿怦然而跳,试图感受彼此心境。
“小雨,你在想什么呢?”宁义打破了沉默。
“你又在想什么呢?”马小雨答非所问。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宁义顽皮道。
“我也是。”马小雨莞尔一笑。
“小雨,我今天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就想,我今天考取中专,你以后考取大学,你会不会有一天不理我?”
“那我问你,如果我高中毕业就回家干农活,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义无反顾地娶你!除非你心里没有我。”
“别动不动就说婚娶,人家还是学生呢!”
“我是说以后。你还没把想法跟我说呢。”宁义道。
马小雨道:“我们相处这么久,我怎么想你还不知道吗?”
“我相信你,小雨。”
“我也相信你。宁义,你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马小雨道。
“九月二号。”
“那我不能送你了,我后天要到学校报名。”
“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得了。”宁义轻轻搂一下马小雨的腰。
“宁义,到贵阳那边是什么情况,记得写信给我哦。”
“嗯。”宁义应了一声。
第二日,客人散尽,宁仁勤一家人收拾清理半天,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宁仁勤就让宁义宁忠哥弟俩抬谷子去还宁昌松家。宁昌松父子自是客气一番,说什么不必心慌着急之类的话,最后还是收下了。宁仁勤、吴阿仰和宁义又商量,既然手上还剩下一些钱,就干脆把欠马开廷的一百块钱还了,无债一身轻,以后出门见人才抬得起头。下午,宁义拿钱去还马开廷,他说什么也不愿收受,一直强调宁义目前亟需用钱,等到参加工作以后再说。宁义就说这钱是自己卖冰棒挣来的,现在必须还清才能安心去读书,以后没有了该借再借。两人相持半天,马开廷终于把钱收下,但他执意让宁义留下吃饭,说有些话要与宁义沟通。宁义拗不过,留了下来。马开廷三两下便煮好一小锅肉,倒上两大半碗酒,他的家人尚未回来,他也不再等待,劝着宁义,两人自顾喝了起来。
“宁义,你即将上贵阳读书,以后的你就不是以前的你了。”
“这有区别吗,马老师?”
“有哩,你以后就是一个有工作的人了,有头有脸的人了,言行举止一定要更加稳重。”
“我的性格急躁,就怕有时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特别是参加工作后,这脾气得改。”
“马老师,参加工作还要四年时间呢。”
“那快得很,一转眼就会到了。”
“噢。”
“你以后到单位上班,做人要低调,要勤快,要学会任劳任怨,给老同志抹桌拖地,给领导端茶送水。你做了,人家领导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一天会重用你的,这就叫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马开廷谆谆善导。
“嗯。”宁义应了一声,心里却道,这能管用吗?
当晚,宁义回到了家。宁琴也考取清江中学初一普通班,她和宁忠各自收拾衣物行李,准备翌日到清江中学报名。宁义对宁忠道:“忠,琴妹去清江读书,那里社会治安不好,你要学会保护她。”
“没事,哥,你多虑了,自从那次出事后也不见谁遇到麻烦嘛。”宁忠不以为然道。
“有些事情你看不见,凡事小心为好。”
“呃。”
“你就要初中毕业了,一定再努力,希望我们兄妹几个以后都能找到一份工作。”
“尽力而为吧。”宁忠道。
“哥,我一个读普通班的,会有希望吗?”宁琴有点不自信。
“有!只要下定决心,就会有希望。”宁义肯定道。
宁仁勤在一边听了,眉头一皱,就觉得宁义有点自大,有点浮躁,有点不顾现实。
吴阿仰却是笑盈盈,感到宁义就是家里以后的精神支柱了。
宁义临去上学的前一天晚上,吴国才走了过来。喝酒到半途,他突然老泪盈眶道:“义儿,你能到省城读书,这是外公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啊!我实在太高兴了。我七岁就给有钱人家放牛;十五岁又出走远门给地主开荒造田,从中分得几亩薄田养家糊口;二十六七岁被拉去吃粮子,差点死在战场上;土改时因为有几亩田又差点被评为中农,当时工作组中有一个女娃儿,自以为认得几个字,对我说话口气强硬,气势凌人。我虽然不识字但也据理力争,并且说解放军打过来时我给他们带过路,后来工作组就把我评为贫农了。外公这一辈子,就吃亏在不识字上。你以后在省城读书,一定努力。外公七十多岁了,从不去过省城,不知省城是什么样子,你以后在省城熟悉了,带外公去看一眼。”
“好的,外公。”宁义道。
“我当年到昆明做铁道工人时,曾经路过贵阳几回,但都是坐在火车上,对省城也就有个模糊的印象而已。”宁仁勤道。
“仁勤,那我们以后一起去省城,看一下那里的风光。”
“好嘛。”宁仁勤随口应道,邀吴国才喝了一口酒。
“宁义明天上贵阳,谁陪他一路去?”吴国才问道。
“我和仁金送他去火车站,他自个儿上火车,到贵阳车站后学校有人接应他。”宁仁勤道。
“这怎么行?你让孩子一个人去,放心吗?”吴国才道。
“我也是这么想,他父子俩就是不听。”吴阿仰在一边道。
“唉,我也是怕来回路上麻烦,再说义儿坚持一个人去,就由他了。”宁仁勤道。
“大家不要担心,我出过门办过事,能够应付一切。”宁义道。宁义知道爸爸不只是担心路途麻烦,还怕多花钱,所以决定一个人坐火车上贵阳。
“外公,你刚才说给解放军带过路,是真的吗?”宁兆好奇道。
“快要解放那会儿,我的母亲,也就是你们的外祖婆,她生病了,我到外面给她抓药。回来的路上,我遇上了解放军的一个侦察连,他们从余庆那边来,刚过了旧州,要到马场坪去,必须经过炉山。当时炉山有国民党重兵把守,他们不敢从大路过,就问我能不能带他们抄小路走。我就在晚上带他们抄小路绕过了炉山城头。然后我从大路回家。当回到炉山城头时被一群国民党官兵盘查,问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说自己就是一个庄稼汉,从外面抓药回家给老母亲治病。他们就搜我的身上,果然摸出两包草药,然后就把我放走了。”吴国才道。
“外公,你当过国民党兵又给解放军带路,你的经历可复杂啊!”宁义说了一句。
“人的一辈子本来就是这样,有定数又有变数。定数呢,冥冥中,你要走过什么路,要干什么事,要遇到什么人,这辈子要达到什么样子,似乎天已注定,这是大的方面。变数呢,就是人们常说的计划不如变化强,你前一分钟刚做完一件事情,后一分钟做的不一定是你想象中的,这是小的方面。你们尚且年轻,以后出门遇人遇事要多从这两个方面来考虑问题。”吴国才道。
宁义对外公的话似懂非懂,琢磨不透。
今夜不能入寐。宁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维活跃。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过眼云烟,疾逝而过。自己的人生即将告别一个小段落,这里面有年少美好的时光,有辛酸的生活,有悲伤的场面,有喜悦的心情,有甜蜜的回忆,有勇敢拼搏迎难而上的精神。这一小半人生,有劳而获,看似平淡然却十分精彩。他就要踏入异地求学,今后的人生之路究竟如何,那将是一个未知数。还是爸爸宁仁勤的那一句话,到哪坡唱哪歌,一切都要珍惜,一切都要努力,一切都要随缘。
第二日,宁仁勤两口子摸黑起早,煮了早饭,然后喊上宁昌松父子和宁昌全来陪吴国才喝早酒,送行宁义。宁义上学所需物件行李已经打包备齐。早饭完毕,宁仁金挑着一担被窝,宁义提着一只编织旅行袋,宁仁勤空手跟着,出门了。当宁义一行走到村头路口时,大半个宗流村的人们纷纷前来送行,大多数妇女都拿着煮熟且染成红色的鸡鸭蛋塞给宁义,祝福声一片,这个说一路平安,那个说好运相随,甚至有的祝愿他学有所成当官做王。众多期盼、虔诚的目光投在宁义的身上,那场面与宁仁志当年参军时的情形毫无二致。乡亲们突如其来的热情令宁义感动不安,深受震撼,他们那朴素的感情里还包含另一层意思,即是宁义作为一名从社会底层熬出头的学子,但愿他日后能为乡亲们积善行德。
距离当阳最近的火车站也得走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没有公路直达,只有蜿蜒崎岖的乡间小道。宁义一行翻山越岭,过桥渡舟,一路上风光旖旎。火车站是一个小站,位于一条长长的山冲里,周围散落一些村庄。小小的货场上堆煤如山,煤车往返于山间泥砂公路上,轰轰鸣声不绝于耳,给这偏僻的山窝带来了几分生机。简陋的候车室里却坐满了人,大家等候慢车的到来。
宁义买得往贵阳的火车票后,来到了候车室门口外面,爸爸宁仁勤和堂叔宁仁金正站在那里闲聊。宁仁金看到宁义过来,道:“义儿,一会儿到火车上要小心,车上扒手很多。”
“嗯。”宁义应道。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要学会与人为善,不要争强好胜与人结怨。”宁仁勤在一边嘱咐道。
“知道了。”宁义道。
过了一阵,火车从隧道里“喔—喔—”地冒了出来。人们涌上站台,在乘务员的维持秩序下有条不紊地爬上了火车。宁仁勤站在站台上,宁仁金帮着宁义抬东西上火车搁好才下车。宁义临窗而坐,火车缓缓启动,宁仁勤和宁仁金在站台上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宁义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上省城,第一次乘火车,心情难免激动。迈向另一条生活轨迹的求学生涯从此开始,面对新的人生旅程,他有些憧憬,有些忐忑。
一个月后,晩秋的晴空,云淡风轻;校园的柏杨树,黄叶随风飘落。然而校园的篮球场上人声喧哗,充满青春活力。
“宁义,加油!加油!”几个女同学在球场边喊道。
宁义正在运球,动作敏捷且娴熟,穿过两个人的防守起三大步投篮,中了两分。
学校每年的迎接新生运动会按期举行。宁义在清江中学时球技算不上顶尖,到这里倒成班上的主力。可见全省各地来的同学当初一心扑在学习应试上,忽视运动了。宁义初到学校的那几天晚上,一些老生纷纷找上门认老乡,有一个清平县井溪区来的老生,八七级的,就要毕业了,学的是家电维修专业,叫陈国光,找上宁义时非常高兴,说等了几年终于有清平的人来了。闲谈中,陈国光强调目前的学习环境与以前截然不同,当初求的是分数要考得好,今后首先要把身体养好,其次才是考试成绩,六十分万岁,谁也不会笑你。宁义进入中专学校后,又恢复了早起锻炼的习惯,每日坚持小跑三千米,在足球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汗水淋漓气喘吁吁方才罢休。
宁义新的班主任老师是一名中年女人,叫华淑丽。华老师人如其名,长得风韵出尘,气质优雅,待人和蔼可亲。第一次见面班会,华老师就说,同学们从全省四面八方齐聚一堂,大多数人都是农村娃娃,就算不是那也属于家庭条件一般的城头孩子,因为大家在初中都是学习拔尖的学生,如果家庭条件好就不会读中专了,而是要读高中上大学。华老师当下对同学们提出四点要求:第一要遵纪守法,遵守校纪校风,尊师重教,团结同学,在未来四年中专学习生活中争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争取日后学有所成,找到工作,报效祖国,回报社会,实现自身价值。第二要调整心态,不能偏激。许多同学来自农村,思想上也许有些自卑,有些封闭,这就要及时与他人交流,虚心学习和接受一切文明事物,努力克服狭隘心理,改变观念,争取做到一名思想积极行动阳光的青年。第三要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社会发展日新月异,新生事物纷繁呈现,每个人的行为,都会面临捉摸不定的困惑,必须有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来指引前进的方向,大家的人生之路才不会迷失,才能光明正大。第四要保持身心健康,坚决不能谈恋爱。学校为什么不允许谈恋爱?老师是过来人,知道谈恋爱对同学们身心健康影响极大。这是因为大家没有独立的经济,没有稳定的心态,一旦把持不住陷入恋爱危机,那将会断送你的前程,毁了你自己。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请大家切记,一定不能在学校谈恋爱。最后再说一句,老师其实也不想过多说教,同学们都长大成人了,凡事多动脑筋想办法解决。
底下众学生听了,面面相觑,都觉得是老生常谈。不过第四点讲的不准谈恋爱,同学们倒是有些蠢蠢欲动,大家正值青春年华,都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让做的他越想尝试。
不过,学校的人员格局对比鲜明。就说老师吧,女多男少,据说许多有才华的男老师已经停薪留职纷纷下海,跑到深圳珠海那边谋求发展,只有一些新的男老师调进来,要不就是任职的男老师,才能待得住。女老师嘛,大多数都是求稳,只要进来一般不会出去。所以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然而学生们恰恰相反,男多女少。机电学校所授专业均属工科类,考进来的女生极少,几乎每个班上只有七八人。筷多菜少,怎么办?先下手为强!高班的师兄们就以认老乡为由,对新来的女同学噓寒问暖,百般呵护。特别是那些在学生会干事的师兄,他在车站接人时早就对漂亮的女生虎视眈眈意欲图谋。进校一个月后,待新生班的师弟们醒悟过来,身边的花花草草已经各有主儿。他们捶胸顿足一阵后,直叹自己迟迟不开窍,亦不由大骂师兄们阴险狡猾,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只好学着师兄的样儿,耐心等待下一茬花花草草的出现。
宁义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心里始终装着马小雨。他打完篮球去澡堂冲个热水澡出来后,吃了晚饭,趁着尚未上晚自习的空档,赶紧给马小雨写信。这是他进校后写的第二封信。第一封信是写给父亲宁仁勤,大致介绍了学校的一些情况,当谈到学校每月给予学生的生活补助金只有二十一块钱时,宁义觉得难以下笔,因为一个省级中专学校的待遇都不如一个州级师范学校的好,据悉清平民族师范每月发给学生的补助金就是四十五块钱。宁义咬了咬牙,还是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宁仁勤。宁仁勤回信了,叹气道,你读的什么学校?每月才发二十块钱,照你在学校的开销来看,每月至少也得要一百多块,那个挡不住水,幸好今年生姜的价格回升到四块钱一斤,估计也能挣一些钱,家里勉强能够撑得下去,要不然就不知怎么应付了。看着爸爸的信,宁义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一念到此,他不由想起当日进校的情景。
那天,宁义一下火车,便坐上学校的交通车,随着车子在城头七拐八弯地直奔郊区而来。交通车开始穿行在高楼大厦间,同学们都显得神情亢奋。可是渐渐远离城区,公路两边的房子少得可怜,稀稀疏疏。当快到学校时,偶尔看到一两家工厂,远处便是山头,山脚还坐落一些村庄,这时大家的心里凉了半截。来到校园后,看见校外周围荆棘遍布,杂草丛生。许多同学不由发牢骚道,我们上当受骗了!那意思是说,本以为是到都市里学习,可以从中领略都市的繁华,体验一下大城市的生活,谁知却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的是大失所望啊。说实话,宁义也是十分惆怅,自己与省城擦肩而过,看来答应外公的话连兑现的机会都难寻。但转念一想,他来这里的根本目的是学习,学校不过是人生旅途的一个驿站而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随遇而安吧。
宁义在床上盘腿而坐,搬动折叠的被子压着膝盖,找一个本子垫着信笺放在棉被上,执笔写道:
小雨:
近来可好?
我到贵阳已有一个多月,昔日的生活片断徘徊脑际,记忆犹新。
今天能到此就读中专,除了家人的支持以外,还得感谢你一路给予我的精神鼓励。
现在提笔给你写信,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将这一个月的校园生活一一道来,与你分享。
我的学校不在省城,而是在郊区,且较为偏远,周边是一些山头,还有工厂和村庄。
我在学校接受教育的第一个内容就是军训。初次穿上军装,那感觉真的无法形容,有点庄严,有点神圣,也有点怪怪的,毕竟自己不是真正的军人。但教官不是这样想,他要求我们把自己视作真正的军人,按照部队的纪律来让我们操练。在教官威严的口令下,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有的同学一时反应不过来,转向出错,场面让人忍俊不禁。后来发下五四自动步枪让我们拆装两天,然后实弹打靶,我打出五发子弹中了四十六环,成绩还算可以。军训不但让人体验到了部队里纪律严明的优良作风,且还激发了我们的爱国主义情怀。小雨,我觉得一个高尚的人必须爱国,或者说爱国使人变得高尚。你认同这个观点吗?
军训结束,就正式上课了。我们现在学的都是些基础课,和你们高中的差不多,还是语数英物,以及《政治经济学》、《电工基础》、《电子线路》等,学习氛围已不再有面临中考时的那份紧张。纵然这样,也不敢松懈。同时也希望你能共勉,在学习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几天学校搞了迎新运动会,我每天课后都参加打篮球。在球场上来回跑动,也很开心。
以上就是我入校后的一些近况,也许叙述得不够生动,难免让你感到枯燥乏味,但这是我真真切切的生活。
小雨,以前同窗不懂得牵挂。但当你不在身边后,对你的思念愈加炽烈,满脑子都是你。在想你之际,只有隔空一吻,但愿你能感受得到。祝一切都好!
宁义
1990.10.8
“宁义,上晚自习去。”室友任家奇喊道,他住在宁义对面床下铺,黔北来的同学,个头瘦小,五官端正,两颗门牙微黄。寝室里只剩他俩了。
“好嘛。”宁义骨碌爬了起来,堆放被子,将信纸塞到被子底下,爬了下来。过两天再给宁仁德和宁忠写信了。宁义想道。
宁义和任家奇拉上寝室的门,从三楼走下去,当到教学楼过道时,天色已暗,校园里到处灯光明亮。路上行人匆匆,大家都奔往教室。任家奇有事无事都喜欢和宁义在一起。宁义知道怎么回事,刚开学那几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让他信赖了自己。宁义的寝室共有七人,于是空出一个床铺。睡在任家奇上铺的是刘朝理,是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孩,个儿与宁义齐高,眉毛又粗又黑,一张脸白得油亮,长得一表人材。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显得自私和霸道,寝室的一张空床全部是他的东西,皮箱及其它大包小包,堆得满满的,谁的也不许挨上。其他同学的东西也不多,大家也不想和他争抢,各把衣物放在自家床头,避而远之。他是从矿上来的,手头有几块钱,经常买得一些肉罐头来,在大家面前吃得狼吞虎咽,过后又独自抽了一支烟,吐出长长的烟雾,看人都是一副鄙夷的表情。可气的是,每当大家安静躺在床上时,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骚扰大家不得安宁。同学们敢怒不敢言。宁义也是异常生气,但想到爸爸说的与人为善那句话后,便忍住了。刘朝理睡在任家奇的上铺,每次临时拿床上的东西,都是穿着鞋子爬上爬下,落了不少灰尘到任家奇的床单上。任家奇忍不住讲了几回,他若无其事不理不睬。有一天中午,细雨绵绵,宁义和任家奇刚走进寝室门口,看见刘朝理穿着满底泥巴的皮鞋踩在任家奇的床沿上站着翻弄他铺上的东西,尽管任家奇床上的床单被掀翻一边,都让人看不过眼,忍无可忍。任家奇不禁怒火中烧,呛急道:“刘朝理!你太欺负人了!”
刘朝理回脸满不在乎道:“穷吼什么,谁欺负你了?”
“你一脚泥巴踩在我的床上,这是什么事?”任家奇高声道。
“你看好了!踩到你什么了?踩到什么了?”刘朝理居高临下道。
“刘朝理,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嘛。”宁义道。
“真是狗咬耗子,关你鸟事?”刘朝理不耐烦道。
“大家是同学,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做法!”宁义道。
“看不惯?你想咋个?”刘朝理跳下来,转身面向宁义,挑衅道。
“你必须向任家奇道歉!”宁义严肃道。
“想教训我?你算老几?”刘朝理说着,抬右手伸出中指到宁义面前。
宁义二话不说,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刘朝理右手中指,一拉一折一送。刘朝理猝不及防,扑跪在地。宁义疾快地飞起一脚踢在刘朝理下巴,顺势手一松,刘朝理一下仰翻在地。刘朝理欲爬起来,宁义猛扑上去把他死死压住,一拳击在其腮帮上,又扬拳吼道:“你敢再动,老子今天打死你在这里!”
宁义平常看起来身材精瘦,想不到力大如牛,刘朝理完全被震懵了。他铁青着脸瘫软在地,不发一言。
这时,隔壁寝室其他同学闻讯进来,赶忙拉开宁义,不断劝解道算了,算了。同寝室的王一菁走进来,对刘朝理道:“你平时也太张扬了,大家同学嘛,应该互相尊重互相照顾才对。”
刘朝理爬了起来,一声不吭,走出门外。
宁义嘿嘿冷笑,不说话。任家奇一直在旁边看着,亦不说话。
过后,刘朝理主动跟宁义搭讪,大家又和好了。不过,宁义心里有数,对待恶人,就得以恶制恶。像刘朝理这种人,宁义见多了,大家同学一场,可来往,不可深交。
宁义和任家奇走进教室时,同学们几乎到齐了。在豁亮的日光灯下,有的同学静坐预习课本;有的在做作业,几人交头接耳讨论解题方法;有的在看报纸,班里的报纸有五种:《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贵州日报》、《中国青年报》和《参考消息》,宁义平时比较爱看《参考消息》;有的纯粹在打闹,扔纸团抛到女生身上,逗得女孩们反脸俏骂,其实,男生用这种方式引起女生的注意,看能否有机会接近她们,然而似乎晚了,全班八个女孩,只有两个身材矮小颜值低的尚未有男朋友,其余的都刚刚陪着男朋友到校门外压马路回来。教室里嗡嗡声不绝,班长雷鸣大声道:“大家安静!大家安静!学生会的人马上来检查纪律了。”调皮的男生根本不把班长的话当回事,充耳不闻,依旧戏谑女生。
宁义坐在后排,默不作声,翻开《电子元件原理》来看,里面讲了二极管的内部结构及工作原理。正看间,同桌杨茂春忽然噗嗤一笑,宁义瞟了一眼,看见他正在写信,抬头两个字是“媛媛”,于是笑问道:“给什么人写信?”
杨茂春嘿嘿傻笑,沉默一会儿,轻声答道:“女朋友。”
“看你这爽歪样,你女朋友肯定很有吸引力。”宁义悄声笑道。
“嗯,还可以吧,本来我两个都要考到这里,她的分数低了二十多分,只考取省电力学校。”杨茂春低声道。
“你们都是贵阳人,应该读高中上大学。”宁义道。
“你说得,我们也是贵阳乡下人,没有钱。”杨茂春是贵阳白云区的,为人比较低调。
过了几日,宁义又给宁仁风、马虎、马庆、宁仁德和宁忠写了信,把自己在学校的所见所闻分享给大家,同时附上一些共同勉励的话。
这日中午,阴转多云,太阳偶尔露脸,天上一片白云飘动,地面大块阴影滑移,秋风爽爽。宁义走在教学楼下林荫过道上,迎面走来了本班的三位女同学,一个是何楚芊,一个是王玉兰,一个是钟玲玲。女孩们结伴而来,看见宁义就吃吃笑,嘻嘻不已。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每回碰上都如此。每当此刻,宁义不觉自顾身上哪里出错,可也看不出啥名堂来,衣服还是整洁无瑕。宁义问道:“你们笑什么?”
“看见你就想笑。”何楚芊笑道。这是班花,从西南一个小镇上来,身材窈窕,一张娇媚的圆脸,眉目生情,能歌善舞,富有亲和力,班上几个女孩都以她为中心。宁义每次看着她,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马小雨。
“我有那么可笑吗?”宁义一本正经道。
“我们看你整天不苟言笑,就想逗你笑。”何楚芊道。
“是吗?”宁义禁不住微微一笑。
“笑了,笑了。”王玉兰和钟玲玲叫道,何楚芊又眯眼笑了。
“宁义,我们刚才到收发室看有你的信就给拿来了。”王玉兰递一封信给宁义。
宁义接过一看,是从清平一中来的,马小雨的字迹,赶紧对她们仨笑道:“谢谢。”随即走开。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下午放学后,宁义找了校园一角僻静处,撕开信封,看起信来。
宁义:
来信收到了。想不到你们学校比我们清平一中还要乡下。不过你的学习生活呀,还是让我感兴趣。
现在见不着你,我心里堵得慌。有时刻意不去想你,可却又放不下,只有在草稿纸上乱画你的肖像,画了又画,像你又不像你,树欲静,风欲来,如何是好?
要想静下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埋头钻进书海了。我们进入高二后便面临分科。报读理科的同学就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喜爱文科的同学就不服气,说数理化有什么了不起?以后出来都是工人一个,学文科呢,以后出来基本上都是当官的料。我呢,没有想这么多。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我们渺小得如一粒尘埃,微不足道。各个行业都会有人在做,不缺未来的你我。所以,我认为每个行业都重要,关键是看我们自身的兴趣爱好在哪里?你说是不是?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选择了文科,也许这更能符合我的性格发展。你怎么看呢?相信你会支持我的。
高二的学习生活更加紧张。我的成绩在全校只能算中上水平,面临的竞争压力很大。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必须为赢取胜利作好准备,你要多为我鼓劲呀。
在学校里,我还保持初中时的习惯,坚持每天晨跑。宁义,你想不到吧?我以为,只有积极的心态,健康的身体,才能干好一切。
天气凉了,你要多加保重身体,记得多穿衣服,不要无所谓,硬撑着。宁仁德这几天经常在球场上打蓝球,也不知他的学习如何了,我也不好问,你若空就写信跟他多沟通,看是啥情况,希望大家以后一切都好。要记住哦!
我是拿着电筒给你写信的,夜已深,其它的也不想多说了。吻你,晚安!
马小雨
199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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