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荷池边的假山处,江娑月对桃儿交待:“你自去找划船的婆子摘些莲花,就说亭子里的小姐要插瓶的,花让他们去摘,你别下去,这小荷池可不浅哩,小心些。”
桃儿见小姐如此关心自己,心下感动,忙道:“小姐,奴婢省得,这就去。”
江娑月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桃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江娑月找了一块荫蔽的假山石坐下来,避着太阳,擦了擦汗。刚坐了不一会就听见似是有人往这边走来,想来是江皎月请来的那些京城闺秀们,她不想与她们碰面,便往里藏了些。
远远听见一悦耳的声音问道:“她家这个六小姐打哪冒出来的,怎么从没听说过?”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看不上的,一副小家子气。”接话的声音清脆,言语中透着一股骄纵之气。
江娑月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想来自己伪装出来的胆小怯懦还是挺有效的,此人当是家中嫡女,一家人如珠如宝地教养着,哪里知道她这样的庶女碰上了厉害的嫡母,夹缝中生存是如何艰辛。
只听那悦耳的声音又道:“她家姑娘倒是挺多,哥儿却只那么一个,听说和我们一般大了哩。你家里不是正给你相看么,与她家倒也门当户对。”
“哼!我母亲说了,她家可不是个好去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傲气。
“这是为何?好妹妹——你知道些什么,快说与我听听。”
外面的声音小了些,但江娑月与她们距离不远,还是听得很清楚的。“我听我母亲说,江家主母给庶出的二姑娘说了门亲事,是给左通政贺家做继室呢。”
“一个庶出的女儿,能嫁四品官员,即便是继室,已是不错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母亲说那左通政平日里拈花惹草,又爱喝酒,喝醉了就打人,小妾奴婢打死了好几个,不过是对外瞒着,听说他那位前任夫人也经常挨打,后来叫他打伤了,心灰意冷才去的。”
“哎呦!这样的人家,可不是让女儿去送死么。”
“谁说不是呢,我母亲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没个三妻四妾、庶子庶女,就是心里头再不痛快,这表面上总还过得去。她家主母行事如此不忌讳,必是个不饶人的,将来对媳妇又能好到哪里去。家里人口这么复杂,江大人又不管内宅的事,咱们这样的出身可犯不着跟她家结亲。”
“你母亲说的是,可不是这个理么。这日头毒了,咱们也回吧,我晚些还要去我外祖家呢。”
“嘻嘻,那岂不是又要见着你的好表哥了。”打趣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江娑月却立在假山后面发呆,原以为在这里生存只是艰难些,却不想有受尽凌辱,失去性命的危险。今日是二姐,明日就不能是她么,原也知道江田氏不会给她们择什么好亲事,不过当个棋子用罢了,谁知道连长期价值都不愿意挖掘,只图杀鸡取卵。
来到这里后她也曾想过既然回不去了,便要在此好好生活,一开始她还设想将来要嫁便去一个简单的人家,过平凡和美的生活,谁知这终生幸福竟是掌握在他人手上,江田氏哪里肯将她们“下嫁”,总不过打着高门作妾好襄助江家的主意。她虽然也对江田氏提防警惕,但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些侥幸心理的,总觉得自己还小,总觉得日后会有办法的。此刻,连那仅有的侥幸也粉碎了,原来前路已经形同绝路,需要她拼尽全力甚至不择手段才能看到希望。
江娑月呆呆地从假山后面转出来,心里却好似明朗了些。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我一定要闯出来,让她为自己的所作自食恶果,一定要让那些真心待我的人扬眉吐气。这是此刻的誓言,也是前世的残念!
秋高气爽的日子最是操办喜事的好时节,江府也迎来了二小姐江婉月的出闺大喜,正日子的前一天,一众亲眷前来添妆。江娑月送了一对银丝嵌玉宝相花压发,江婉月含笑收了,柔声说道:“谢六妹妹了。”
见她羞涩中透着欣喜,想来对婚姻生活多有希冀,江娑月心中不免一叹,她这位二姐性格柔婉,甚至有一些懦弱,真不知她该如何应对前方的艰险,这可怜的女孩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当然,江娑月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她,告诉了又能如何呢?她们中的谁也改变不了江田氏的决定,就算改变了,定亲之后再退亲对女儿家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江婉月又是庶出,要是退了亲,以后哪里还能找到好的亲事,只怕连嫁出去都困难。况且她自己如今自保尚且不足,哪里来的高尚情操去拯救其他人!又哪里能够拯救得了!
稍坐片刻,江娑月便起身告辞,恰巧在路上遇到了江田氏领着几个妇人缓步而来,江皎月也跟在后面与之同行。
江娑月忙让到一边行礼,道:“给母亲和各位夫人请安。”
江田氏挤出慈爱的微笑,对那几位妇人说:“这孩子性子最是安静,不常出来走动,所以不认得。”
又看向江娑月,道:“称呼夫人没的生分了,家里的亲戚你也该认得才是,这是你堂伯母。”说罢指着一位四十岁左右,身着藏青色银丝团花衣裳的妇人。
江娑月心下冷笑,什么性子安静,不过就是说自己性格孤僻凉薄,不懂礼数,所以才连亲戚都认不得,明明就是她从没给过自己机会走亲会友,这会子却倒打一耙,偏还要摆出这样的慈母做派,真是虚伪至极!
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出来,只恭谨地行礼,道:“堂伯母好。”
随后,江田氏又介绍了另几个,都是与江家沾亲带故的人家,想来是前来给江婉月添妆的。
江娑月一一见过,行礼规范,言语规矩,她虽不想表现太过大方出众,犯了江田氏的忌讳,却也不想让这几位妇人觉得她是上不了台面的草包,京中的妇人之间都有自己的圈子,传播消息最是厉害,若是今日表现太过差劲,只怕不多日毁的就是她的形象和名声,名声这种东西摧毁起来简单,维持却是不易,偏偏在这个社会又是干系重大,便是再小心谨慎对待也不为过。
那被称作堂伯母的妇人看着很是和气,她见江娑月虽面容稚嫩,却生得玉雪玲珑,兼之举止得体,便生出些喜爱之情来,拉着江娑月的手,笑道:“这孩子真是讨喜,往后多来家里走动走动。”
江娑月忙含笑称是。
江皎月见江娑月得了称赞,心中很是不悦,她素来娇生惯养,自江家大小姐出嫁后便是家中唯一的嫡女,更得重视,一贯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此时哪肯容忍一个庶女抢了她的风头,哪怕一丝一毫的风光也不行。
她用软糯糯的语气开口道:“堂伯母刚才可是说最喜欢皎皎的,还送了我这对镯子,怎的现在又拉着六妹妹不放,这下不知要拿出怎样的好东西作见面礼哩,六妹妹只怕心里期盼得紧。”她一脸娇憨,仿佛真的是撒娇争宠,只是抚着那手镯时递给江娑月的一记挑衅眼神泄露了心思。
那眼神仿佛在说,人家不过嘴上跟你客气罢了,若是真的喜爱你,怎的连个见面礼都没有,我可是得了呢,自己去照照镜子吧,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比!
江娑月扫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玉质通透,莹润光泽,倒真是好东西。不过她却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礼尚往来罢了,江田氏送出去的只怕也不少,人家送的不是你,不过是看着你母亲的面子罢了。她心中好笑,你江皎月逞一时之快出言堵我,却不想想这番作为也扫了人家的脸面,无论这位堂伯母是忘了也好,不屑与庶女做这些人情文章也好,被一个小女娃当面说破,想必心中也不痛快。
果然,江娑月见那位堂伯母脸色微微涨红,很是尴尬。
因着江皎月话里话外又暗指她奢望着见面礼,江娑月不得不出言解释,遂柔声说道:“不敢劳堂伯母破费。在侄女看来,长辈所赐皆是恩德,非是理所当然,吾辈当以恭谨之心对待,断不会妄生贪念。”她的言外之意是我从未生出要见面礼的念头,那是你江皎月的妄自揣测。此外,我会以恭谨之心对待长辈所赐,而不会像你江皎月这样作为炫耀的手段。
听得此言,那堂伯母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从头上拔下一支赤金嵌红珊瑚福字钗,对江娑月说道:“是个知礼的好孩子。你如今年岁尚小,这钗现下还用不着,不过是全了我的一片心意。”
江娑月忙恭谨收下,福道:“谢堂伯母。”
江皎月见江娑月得的这支发钗上镶嵌的珊瑚艳丽非凡,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一看便是上品,怄得一阵气闷,正欲开口说什么,江田氏忙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去见见新娘子吧。”
江皎月见江田氏出言打断自己,带着众人离去,气得一跺脚,无奈地跟上,却不知江田氏此刻心中更是郁闷,皎皎到底是年纪还小,自以为别人觉不出什么,可方才哪个听不出来言外之意?而她却不能开口解释什么,若是刻意解释,反倒坐实了她女儿所出之言不是玩笑之语,是言语失当,是欺凌庶妹。偏偏那小贱人今日却突然机灵得很,应对的时机和措辞倒是恰当,竟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衬得自己女儿暗淡无光,真是叫她分外不痛快!
江田氏暗自咬牙,恨恨地朝着江婉月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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