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湿答答地往前走，衡一飞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俩一前一个后地走到停车场，路边的行人全都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低着头，全身弯成虾米状，冻得牙齿都在打战。他开了车子，我立刻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副驾驶座上，衡一飞刚把空调打开，我就把手伸到空调口去，他“啪”地一下把我的手拍开，我瞪他一眼问：“干吗？”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说：“到后面去。”
我眨眼睛：“为什么？”
他抬手指指后座的位置：“去后面蹲着，别把我的车搞湿了。”
我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他当我是小狗吗，叫我蹲着？
“我不！我就坐在这儿，我搞成这样还不是你害的？我不去，我不去！”我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地在位子上磨蹭着，恨不得把身上的水全搞在车座上。
他转头眯着眼睛看我，眼神冰冷，一字一顿地沉声命令道：“快、去。”
于是，我也不知怎么的，瞬间就被他震住了。我的脑子自动死机，等我重启过后，我已经在后座的一个小角落里乖乖地蹲着了。
我拿下头上的帽子，擦了一把脸，鄙视着自己，真没出息啊。
也不知道衡一飞是不是故意的，他猛地一倒车，我“唰”地往后栽倒，等我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他又猛地一个打转，我“砰”地一下又往前栽倒。
我挣扎着爬起来，眼神正好和他在后视镜里相对，我不爽地嚷嚷：“你会不会开车啊？”
他移开眼神，淡淡道：“白痴。”
我怒了，正当我想扑上去掐他的时候，电话响了。我瞪了他一眼，算他走狗屎运，要不是我要接电话，有他好看的。
我接起电话，毫不客气地说：“喂！干吗？”
电话那头传来紫紫不正经的调笑声：“哟，怎么这么大火气啊？难道法国大餐吃得不爽？”
我无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晚上吃的泡面，什么法国大餐？你请我吃啊？”
“啊？不是吧？我以为小顾同志正请你吃法国大餐呢，特地打电话给你，让你给我打包一份龙虾。”
“什么？他晚上要请我吃法国大餐？”
“咦，你不知道啊？他还特地打电话给我，问我你上次想点什么菜来着。”
“不是吧，讨厌，又没吃到，我在加班啊！”我说完用怨恨的眼神瞪着前面那个人。
“唉，你也是一个发不了财的孩子。”紫紫在感叹中挂了电话。
我一脸郁闷地瞪着前面，现在已经八点半了，就是打电话给顾墨涬，餐厅也一定没位置了。那个地方虽然很贵的，但是去的人十分多，再碰上平安夜，肯定有很多情侣去那边浪漫。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瞪了一眼姓衡的，结果在后视镜中接到他鄙视的眼神。
当车子经过那个我一直无缘的西餐厅时，我非常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明亮的餐厅门口，两个门童依旧帅气地站得笔直。高大的玻璃窗盖不住餐厅里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他们优雅地吃着盘里可口的食物。
呜呜呜，好羡慕。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我的眼里，我睁大眼睛，猛地拍着前面的椅背叫衡一飞停车。
车子缓缓地停在路边，我冲下车，快步跑到餐厅的玻璃窗前往里面看。餐厅里孤孤单单地坐着一个男人，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短短的黑发被柔和的灯火映出微微的光芒，鼻梁又高又挺，他的嘴角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像是他等的人下一秒钟就会出现。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世界仿佛忽然变得安静。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四周的风景一下全变暗了，只有他坐的地方像是有一束圣洁的光照着一般，他的五官变得那么鲜明，他的身影变得那么高大。
我拿出手机，拨电话给他，窗户里的男人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看了一眼号码，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好看的唇角又往上扬了三分。他将手机放在耳边，轻轻低语。
我看着他轻声说：“我下班了。”
他笑了，非常好看的笑容，无论哪个季节，他的笑容都温柔得如同冬日午后的阳光。
他连电话里的声音都变得愉悦，说我太辛苦了，所以奖励我吃西餐，让我自己过去，他在这边等我。
我低头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往餐厅门口走，帅气的门童这次没有给我拉开餐厅的大门，他说：“抱歉小姐，衣装不整——”
我没等他说完，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湿答答的一百元丢给他，自己推开门走进去。我每走一步，脚底都能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华丽的大理石地板被我走出一条黑黑的脚印。漂亮的女服务员愣愣地看着我，连话也忘记问了。
我笔直地往顾墨涬那里走。餐厅里有人在独奏小提琴，那音乐深远悠长，就像能把我和他带入一望无际的花海，每一个音符都在我的心间跳跃。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转头凝视我，他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巴，连手里的手机都忘记放下。我看着他笑，然后走到他面前，拿起他放在座位旁边的一束玫瑰花，轻轻地闻了一下，转头轻笑：“这是要送给我的吗？”
他还没从吃惊中回过神，只是本能地点点头。
我笑了一下，用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他仰头看我，我弯下腰，湿湿的长发垂下，轻触他的脸庞。他微微地打了个冷战，我连眼睛也没有闭上，就这样笑着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吻，轻轻告诉他：“那我不客气地收下了。”
他先是费解地皱眉，忽然两眼发光地笑：“你——”他说了一个字后就笑了，笑得很开心，和平时的笑容不一样，还带着许多兴奋，“你收下了就不能后悔啦！”
我点头。为什么要后悔？我才不会后悔。我抱着玫瑰花很开心地看着他笑。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怎么谁送你玫瑰你都要啊？”
我吓得猛地转身，只见衡一飞老人家用手理了一下刘海后看着我，酷酷地问：“我今天晚上的那束你也想要的吧？”
我“唰”地一下血气上涌，先是使劲儿地摇头。但是在衡一飞锐利的眼神下，我又不敢撒谎，只好点头。看了一眼顾墨涬慢慢暗淡的眼神，我又使劲儿地摇头，摇头，点头，又摇头，又点头。
天哪，怎么会这样！
我急得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走过来说：“先生，小姐，很抱歉，我们餐厅衣冠不整者是拒绝招待的，能不能请你们回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再来？”
我真觉得这个服务员是个天使啊，慌忙点头，拉起顾墨涬就跑。我要跑，我要离衡一飞远远的。这家伙和我有仇，我确定。
我拖着顾墨涬笔直地往餐厅外面冲，我一边跑还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就怕衡一飞追上来，出餐厅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发誓，我永远不来这家餐厅了，即使它的菜做得再好吃也没用。
坐车回家的路上，我不时地偷看顾墨涬，只见他坐在座位上，单手拖着下巴靠着车身，安静地看着车外，英俊的脸被倒映在车窗上。车窗外不时地闪过五彩的灯光，我有些不安地坐在他身边，不时地转头偷看他，有的时候，他沉默会让我很紧张，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和尴尬。我和他谁也没有讲话，我看着手里的玫瑰花，想着他的心思，猜想着他从花店买花时的样子，想着他从花店将花带到餐厅的路上，想着他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安静地等我的样子。他一定很期待将花送给我，期待着我开心的反应，但我却让事情变成这样。
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如果不加班的话，一定会是个很浪漫的夜晚。
出租车很快就开到我们住的小区，顾墨涬付钱后先下了车，我跟在他后面也下了车。顾墨涬站在车外等我，宝蓝色的羽绒服、宽大的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还戴着副厚厚的手套。
他看见我下车后，低着头踱到上楼的入口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确定我跟在他后面，然后又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开铁门。
我夹紧双肩，把两手护在嘴前，哈了一口气，随即在空气中有白雾飞快地聚集又飞快地消失。
顾墨涬打开铁门，侧身让我先进去，我快步跑上楼，然后钻进浴室打开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我拿着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进客厅，顾墨涬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体育频道。我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房间里除了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外，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我忍不住撞了一下顾墨涬说：“你生气了？”
顾墨涬看着电视没理我，我继续说：“我没有要他的玫瑰花。真的，而且当时他的花是被人强迫买的，没有任何意义。我就是要，也只是不想浪费，我，我不是没收过玫瑰花吗？”我越说越小声，不时地偷看他的表情。他没看我，我扯扯他的衣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吗？生气了？要不我给你打一下。”
他瞟我一眼，冷哼了一声：“晚上不错啊，有帅哥陪你玩。”
我慌忙摆手道：“没有，我是加班，真的。”
“真的？”
“嗯！”
“我看看。”他单手挑起了我的下巴，慢慢地把我往前拉，我看着他极力做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他长久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深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我呆呆地看着他，心剧烈地跳动。
他转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啊？”
“每次我想和你告白的时候，都会被奇怪的人打断。上次是诅咒，这次是他。”
“那个，”我抓抓头发说，“我也不知道。”
他有些沮丧地看着我，“难道老天注定不让我和你表白？”
“怎么会？你现在表白啊，绝对没人会打断你了！玫瑰花给你。”我抱起桌子上的玫瑰花递给他。
他没接，淡淡地说：“没心情了。”
“啊……”我无措地拿着花看他。
他继续看着我，小声地说：“不如……你对我表白吧，让我心情好点儿。”
我的心猛地一下又漏跳了半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结巴地问：“怎么、怎么表白啊？”
“你就说……爱我啊，很爱我。”
我舔舔嘴唇，咽了一下口水，支支吾吾地说：“爱、爱……”
“爱谁？”他靠在我的耳朵边轻问，呼吸喷在我的耳朵上，我的耳朵“唰”地一下就变得热热的。
“你。”我吃力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啊，说得这么不甘愿，好像我强迫你一样。”
我猛地抬头，闭上眼睛对他大声喊：“爱你！爱你！爱你！我爱你！可以了吧？”
就听到顾墨涬的嗤笑声，我气恼地睁眼瞪他，他哈哈大笑：“男男，你太可爱了。”
我这才发现这个死家伙在占我便宜呢。他根本没有生气嘛，气死我了！我丢开玫瑰花，拿起抱枕开始打他：“你耍我，你现在不得了啊，敢耍我了。”
顾墨涬用手挡住我的攻势说：“谁叫你害怕的样子这么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逗你嘛，哈哈。”
“哼！”我生气地把抱枕甩到他身上，站起身来准备回房间睡觉。结果他从后面猛地拉住我的手，一下就把我拉进怀里死死地抱住。我挣扎了一会儿，他没放开我，将手放在我还有些湿的头发上拍了几下，说：“别动。”
我轻哼一声，想了想就那样任他抱着我。我放松身体，慢慢滑下身子躺进他的怀里，枕在他的腿上，闭起眼睛。顾墨涬身上淡淡的味道沁入我的呼吸，他温暖的身体一下就让我有了暖和的感觉，他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拨弄着我的头发，低声轻笑。我抬眼看他，他的眼里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爱意，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出来。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将脸别向一边。
我听见顾墨涬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他说：“男男，从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你开始，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我希望，等我死的那天，你还能在我身边让我看着，就这样看你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我呆了一下，说：“好。”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就好像他拿着钻子在我心里钻了一个孔，将一些热热烫烫的液体翻涌着倒了进来。那滚烫的温度，烫得我直想流泪，我试图背过脸去，他屏息看着我，慢慢地弯腰吻上我的眼睛、我的额头。
我就带着他的吻安心地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我用手抹去玻璃上的水汽，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居然在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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