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存了心要在今夜乐一乐, 不但吩咐了在外头请了戏班子搭台唱戏,还特特让那会乐器的人好生喝了清爽果酒润嗓子, 然后叫人站在对岸的桂花树下吹曲子。
众人吃螃蟹饮桂花酒, 又听着悠扬曲声从对岸传来, 一个个都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这正是一派花好月圆气氛大好的时候, 偏偏在这欢声笑语阖家欢乐的时刻,贾琏瞧着林涧看向他的模样,硬是感觉到了一股来自血腥战场上的冷冽肃杀之气。
荣国府里王熙凤管事当家,贾琏应酬外务,荣国府里财事人事,他们夫妻是最清楚的。
入不敷出是一回事,但府里不成样子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是一回事。
贾琏自己就干过不少荒唐事,更妄论旁人了。
比起早年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 现今的荣国府和宁国府都太不像样子了。他要是把自己摘出来用局外人的眼光来看, 竟也觉得外头人说他们两府里也就那门口的石狮子还干净些这话没什么错处, 毕竟里头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贾琏不是没想过以后如何,但人总还是容易抱着一种侥幸心理的。他总想着,宁荣二府纵然不成样子, 但底子还是在的,更何况是开国元勋, 这四王八公一处关系都极好,同史家薛家王家的关系也维系的极好,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算遇到不好的时候,有众人帮衬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可今夜林涧一番话,却生生叫他在这清爽秋夜里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安享族群环伺的安全感,认为四王八公可永久太平富贵下去,可他却忘了。如今的四王八公各家也都不成个样子了,他们不再是开国元勋那批人,而现如今的圣上,也不再是太/祖皇帝了。
只看看岭南皖南这数十年的发展就知道,现如今的承圣帝励精图治,一心一意想要治理好大周,他怎能容得他们这些人放肆,又怎能容得这些人凌驾于皇权之上呢?
纵然他贾家出了个贤妃,可他们家的贤妃在宫里并不受宠,当今圣上也不是沉迷后妃女色的人。贾元春为当今生了个小公主,当今允准贾元春回家省亲,可过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吗?
贤妃,可不是他们贾家的护身符。
贾琏也不是个傻/子,听话听音,林涧这话的意思明白得很,圣上是早已有了看不惯贾家的心了。圣上要动王家,这就是一个信号。一个表明四王八公及其附着势力不再安全的信号。
当今圣上,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而且,还早早选好了对他们动手的人。
这个人是林涧,可能背后还有九皇子。当然,还有他这个荣国府的大房长孙。
贾琏觉得自己真傻,他什么都不知道,硬是巴巴的跳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可他想着当日林涧对他的强硬态度,只怕他就算自己不主动,林涧可能也会逼他就范。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林涧要真看上了他,他怎么逃得掉呢?
贾琏心里的挣扎犹豫迟疑矛盾其实远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小得多。
他在府里不受重视,王熙凤在府里弄权管家,那也都是二房沾光,毕竟贾母重视二房,与大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爹贾赦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放浪形骸释放自我,想如何玩乐便如何玩乐。
可贾琏不同,他心里总燃着一股想要上进的火焰。只是总也找不到出头的机会。
林涧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也知道这其实是个极好的机会。
都察院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地方。在都察院中任职的皆是科举出身的进士学子。官吏出身的吏员是没有资格进入都察院的。也即是说,他贾琏是沾了林涧的光,才进了这个他爹和二叔贾政都没资格进去的地方。
四王八公权势煊赫滔天,可同当今圣上相比,未必能赢过当今。这臣与君争,尤其是拥有实权的君主争,无疑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贾琏非常冷静和清醒的认识到,林涧的话其实很在理。
纵然大厦将倾,没准将来,他还能为贾家留下一点什么。
贾琏默默看了一眼乖巧的贾琏,又想起自己尚无嫡子,只得一个幼女巧姐儿,他对王熙凤诸多不满,却很疼爱巧姐儿,将来宁荣二府若是有事,这些小孩子们岂不是要无辜受累么?
贾琏忽觉背上沉甸甸的,担着的都是使命感和责任感,他眼中波澜褪去,面色坦然平静:“侯爷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我不会给圣上和侯爷添麻烦的。”
林涧见他上道,微微一笑,自饮一杯酒:“你明白就好。”
贾琏既然选择与林涧同气连枝,便觉得有些事儿还是要与林涧说一声才好,免得将来林涧知情后又怪他不够坦诚,甚至怀疑他的忠心。
贾琏原本也是打心眼里觉得贾母和王熙凤的算计成不了,此时也就毫无压力的将贾母和王熙凤的打算同林涧低声讲了。
林涧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似笑非笑的盯着贾琏:“琏二公子有心了。不过琏二公子不必替我忧心,我的婚事,还轮不到旁人做主。”
林涧意味深长的望着贾琏笑,“待都察院的案子出来,想来贵府应当再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理会别人的事情了。”
贾琏只当林涧还在说王家的事,林涧也不多解释,但瞧他落在贾琏身上的目光深处,分明是噙着一丝怜悯与同情的。
林黛玉还病着,自然没有来参加贾母的螃蟹宴,但贾母还是惦记着她的,命人备了些清淡的蟹腿肉还有清淡的桂花酒送去给林黛玉,还特特的嘱咐人见着林黛玉好些了就给她尝一些,且不可吃多了。
贾宝玉原本是坐在男席这边的,可这里贾赦贾政是长辈,与他说不上什么话,他又素来害怕贾政,更不可能主动与贾政说话了。
贾兰年纪小,又尽与贾宝玉说些读书治学的话,还不时请教贾宝玉一些关于治学上的问题,贾宝玉图享乐,压根不想应付他,可长辈在这里他也不敢敷衍,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贾兰的话。
他倒是想同贾琏说话来着,可贾琏只同林涧说话,贾宝玉倒是也想凑上去同林涧说说话,可他看着林涧的冷脸又有些望而却步,一时在男席这边坐着都觉得不舒坦,正好贾母那边唤他,他就顺势跑到姑娘们的席面上去坐着了。
他听见贾母要人给林黛玉送东西,他便自告奋勇要亲自跟着送去。
贾母其实也喜欢看见贾宝玉与林黛玉亲密无间的模样,但她瞧了瞧王夫人的脸色,见王夫人略有些不自在,便没有让贾宝玉前往,只吩咐贾宝玉安静坐着,就在这里陪她们。
贾母想让贾宝玉娶了林黛玉,这事儿王熙凤是赞成的,可偏偏王夫人不愿意。王夫人心里更属意薛宝钗做她的媳妇儿。为了这事儿,婆媳两个没少暗地里别苗头,贾母为了让王夫人接纳林黛玉,也不好当着王夫人的面叫贾宝玉与林黛玉太过亲近,免得王夫人对林黛玉更没了好感。
贾母年老体弱之人,禁不起夜里秋风嗖嗖地吹,她因为高兴又多吃了些蟹黄多饮了桂花酒,便觉得肚子有些不大舒服,便戌时末刻叫散,被贾赦贾政王夫人等人簇拥着回她的住处去了。
贾母既走了,姑娘们自然也不久留,一时夜深席散,众人约定明日还来园子里游玩作诗,就各自都回去了。
贾母叫了人送林涧,林涧却不着急走,打发了贾母派来的人,林涧就把贾琏留下了。
“听说林姑娘病了,我要过去探望。这园中也是贵府内宅,我不好乱走,琏二公子派个人领我过去吧。”
林涧知悉贾母打算后,又想着他若要去探望林黛玉,就怕贾母念及他助林黛玉的事情,令人推三阻四不肯承应。
他干脆就寻上了现如今对他百依百顺的贾琏。
贾琏心思玲珑,眼珠子一转便知其中缘故,他也懒怠再去贾母跟前献殷勤,仔细想了想后,干脆叫人寻来平儿,令平儿给林涧引路去潇湘馆探望林黛玉。
“你们二/奶/奶带着丰儿去老太太那边伺候,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这里交给旁人收拾,你将林侯爷领去潇湘馆探望林姑娘吧。”
贾府上下如今都知道林涧与林黛玉之间的关系,再加上贾琏吩咐,平儿不疑有他,便交代了旁人好好收拾这里,她态度恭敬的提着灯笼请林涧随她前去。
林涧先前说给贾琏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且他说的也不都是王家的事。这王家犯事的不止王子腾一个,撇开那些王家的子侄不说,这王家嫁出去的女儿里头,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卷宗上被详细记载违律犯案的,便是贾琏之妻王熙凤。
但他看贾琏的样子,似乎对王熙凤在外头做下的那些事情茫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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