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季臣想也不想地就说：“我问过许芝，所以早就知道了。”
姜茉“哦”了一声。
怪不得那次李瑞去片场送咖啡的时候，给她的那一杯就是卡布奇诺，想必也是顾季臣吩咐的吧。
怎么说呢，抛去主观因素不谈，顾季臣这个人是挺细心的。
要是不带偏见、没有过节地和他相处起来，应该挺舒服的，他应该是个很会照顾别人感受的人。
姜茉慢吞吞地喝了半杯咖啡，第一束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耀了进来，窗明几净。
她转头，迎着阳光望了过去，浓长的睫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橙光，显得毛茸茸的，想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摸。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神明净纯澈，却很空，有着空荡荡的寂寥。
就让她整个人虽然坐在阳光里，却显得孤单无比。
她这个样子让顾季臣觉得心中酸胀，很想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但是他不能。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也愿意开口说话，但是她的情绪一点都不高涨，从顾季臣看见她到现在，她都没有变过一个表情。
像个精致的、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偶。
良久，她忽然叫了他一声：“顾季臣。”
“嗯？”
“你被人抛弃过吗？”
顾季臣沉默了下来，还不待他回答，就听她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肯定没有吧，你这样的人，从来都只有你抛弃别人的份儿，怎么可能被抛弃。”
“不是。”顾季臣说，“有过。”
“嗯？”姜茉转回视线，看向他，“有过？”
“嗯，我的父亲。”顾季臣说，“他抛弃过我，两次，严格来说是三次。”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四任妻子，在我之前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而我是不被他期待的那个。他最喜欢的，是他和他原配夫人生的长子。他当初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明确说明，他不会和我母亲生孩子，因为怕给他的长子造成威胁，我母亲同意了，我母亲虽然比他小了不少，但是还挺喜欢他的。”
“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当初答应好，也只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心态就和当初不一样了。我母亲一开始认为，生活是自己的，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然而等她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就割舍不下了。我父亲让她把孩子打掉，她不同意，她还跑了。”
“其实我母亲这个人……有点傻，有点呆，和我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我父亲也是看准了她单纯无害才会娶的她。即便她耍脾气闹性子，我父亲也只会觉得她可爱，直到她怀着孕跑掉，我父亲感受到了被忤逆。”
“后来她好不容易将我生了下来，被我父亲找到了，我父亲想弄死我，她哭了好几天，求了好几天，百般保证我不会和我的大哥争什么抢什么，我父亲才终于大发慈悲留下了我。那是他第二次想抛弃我，第一次就是想将我打掉的时候。”
“第三次，是四年前，我和我长兄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我遭遇过很多次意外，都是我长兄做的。四年前他对我痛下杀手，而我父亲保持了沉默，我就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我应该活不了很久。”
“所以你出国发展了？”
“对，虽然顾家在国外的势力也不小，但是比北城宽松多了。虽然也惊险不断，但总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他说得轻飘飘的，那些惊险无比的九死一生就被他一笔带过，仿佛和吃饭喝水一样是再小不过的事情，然而姜茉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难怪，她在顾季臣身上见到了不少伤痕，这都是那些惊险情况的证明。
而带给他这些的，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家人，亲密的家人。
原来他也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那现在呢？”姜茉的声调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你父亲现在对你的态度，怎么样？我听说现在顾家掌权的是你，不是你大哥了，你父亲他……有没有怪你？”
“怪是肯定会怪的，不过他对我的态度还可以，比我想象中好多了。”顾季臣笑了笑，但更多的是自嘲，“我也想过，我把我大哥的东西都抢过来，我父亲是不是气得要杀了我，但是没有，他除了骂了我一通，就没做别的了。大概是他也清楚，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已经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就捏死的那个毛头小子了。”
所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父亲知道他大哥大势已去，也没必要将他再得罪地彻底，省得到时候连个安度晚年的机会都没有。
“主要是他现在年纪也大了，折腾不起了。”顾季臣说。
姜茉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
顾季臣的经历，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以为他是天之骄子，从出生下来就顺风顺水，即便之前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说一些豪门家族内部的争斗，但是和她也没什么关系，离她太远了。
她还以为他出国，就是单纯的学习、历练，学好了、能力足够了，就回国继承家业。
原来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他九死一生、真枪实弹用命拼出来的。
他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光鲜亮丽，背后都是无法与人言说的艰辛与血肉。
姜茉想象不到顾季臣在国外的那三年是怎么度过的，但是肯定比她生病的那段岁月还要艰难。
原来她们都是从黑暗中拼尽全力，博得一线生机的人。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姜茉顿时觉得，惯来看着高高在上的顾季臣，好像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
从前只觉得他在云端，现在觉得他，就在眼前。
一直悬浮着的人，落在了地上。
姜茉轻轻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提起了这些不太好的事情。”
“没有关系，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是不能说的秘密。”顾季臣朝她笑了笑，“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证明你愿意了解我，我很高兴，我愿意说给你听。”
“那我很荣幸呢。”
“那不知道我有没有同样的荣幸？”顾季臣看着她，声调更轻了，“作为交换，你愿意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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